七月初偶然的一次回鄉,趕上了一場大雨,一盤知了猴讓我回到了童年的某個夏夜。
許多人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樂趣了。驚蜇過後,我便是期待著一場雨的到來;偷偷從廚房的面缸裡積攢一些麵粉,把那蒸籠布剪下一大塊正方形,我便是期待著一場雨的到來;從老街上賣梯子的店鋪蘑菇來一根細細的竹竿,再從隔壁的自行車舖拿一根鐵絲纏在竹竿上,我便是期待著一場雨的到來了。
烏雲順著東南風真的來了,雷鳴由遠及近伴隨著隱約間的交匯閃爍,第一場雨便是要來了,那些期待已久的喜悅便是像雨水一般充滿了心房。三五個大院的夥伴們整裝待發,拿著大號的玻璃罐頭瓶、手電筒,只等雨停。那時候,城市裡的建築還沒有這麼多,許多小樹林還沒有被圈存進公園,那裡便是如魯迅先生筆下的百草園一般,成為了我們的樂園。
雨停後的夏夜,晚風驅散了炎熱。小分隊出發了,兩三人一組在大樹下細細的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個米粒大小的洞口,不斷地用手去摳開小小的洞穴,尋找我們的戰利品:知了猴。小時候的印象里,這不僅僅是一種美味。我們很喜歡看著它的背後裂開一道縫隙,然後一隻嫩白的知了從裡面鑽出來,慢慢的在空氣里變得烏黑油亮起來,然後一聲長鳴飛到樹上的某個角落快樂的歌唱起來。那時,我覺得知了猴像極了在泥土中成為精靈的樹根,突起的額頭、鼓鼓的眼睛、細長的嘴巴,配上兩隻前爪,顯得萌萌的,像是一位土地公。每每被捉住後背的時候,又總是憨憨的揮舞著雙爪想要掙脫。如果只是認為這雙前爪只是嚇唬人,那便是想錯了。知了猴就是靠著它們艱難的把濕潤的泥土破開,然後步履蹣跚的爬行上樹幹,然後掙脫下外殼,在陽光的暴曬下完成最後的蛻變,最後飛入樹冠中去唱那一生的歌謠。這一切,都是要在天亮前去完成的,並不是每一隻知了猴都是幸運的從離樹幹很近的地方爬行,在許多時候,我們在一些清晨會看到樹下早已死去的它們。很多時候,我覺得知了猴的一生充滿了玄幻色彩,一棵樹就是這樹根上撫育的所有知了猴的世界樹,它們從落地萌芽到生長到最後的向樹幹前行如同是一次生命的朝聖。我們生命中,大約也是有那麼一棵世界樹吧,從出生到死亡,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向樹幹前行,只為陽光出來的時候,飛躍樹冠,完成最後的絕響?
就這樣,在隨後的幾個夜晚,小夥伴們慢慢收集了許多的知了猴,偶爾也有被我們見義勇為放在樹幹上的,過些日子,便是可以去撿拾留在樹幹上的蟬蛻,老人們說那是很好的一味藥。然而,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功用。再等幾場雨後,樹梢的知了便是多了起來,每天都可以聽見不同的品種發出不同的聲音,像是一隻和聲樂團,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知道了怎樣的這一種生命的真諦,「知了」便是它們最真摯的朝聖之歌麼?我們等待第一場雨時準備的那一些寶貝便被拿了出來。把麵粉包裹在蒸籠布里,用涼水打濕後一邊慢慢加水一邊慢慢揉搓,直到最後變成一團黏黏的有點彈性的麵團。這是一種固體膠,保持濕潤的時候並不是很黏,放在空氣中便會慢慢的粘稠起來,直到最後變成堅硬的一塊。我們保濕的方法也很簡單(或許有些人會覺得噁心),把一大團麵膠含在嘴巴里,一群人就那麼鼓脹鼓脹著腮幫子,扛著竹竿出發了。
現在想來,小時候的視力是超凡的:從茂密的白樺樹梢頭,細細的便是可以看見那些歌唱家們。從嘴巴里嘬出一小團麵膠,仔細的裹在鐵絲的尖上。一點一點的豎起竹竿,穩穩的握住向知了緩慢的移去。這大約也是小時候的一個特技,居然可以讓比自己身長還要多出一倍有餘的竹竿很穩定的伸出去黏住知了的翅膀。知了長得不如知了猴那麼可愛,黑黑的身體,有力的腿和長長的嘴巴,總會害怕被它一口戳破手指,就像醫院驗血一樣被吸掉很多血。所以,每次都是很迅速捏住透明的翅膀,把它扔進提前準備好的袋子(當然,是會把翅膀撕碎)。當我克服了最初的恐懼后,也會仔細的端詳這隻奇妙的生物是怎樣的發出那麼嘹亮的聲音來的。而且,也會跟夥伴們去比較不同品種發出的聲響、背部花紋的美麗甚至還有味道。沒幾天,白白淨淨的夥伴們都是散發起黝黑的光亮了。調皮的也會躍進旁邊的河裡去撲騰一番,嘴巴饞的,會是早早地回去了。然後就是流著口水等待開飯。
時間過得很快,最後一次去黏知了是在國小的第二年的樣子。再往後,仿佛是天賦技能消失了,分不清那樹冠上的葉子和知了,舉起的竹竿也是顫顫巍巍。再後來,也就沒有什麼時間了。大約,許多的樂趣只屬於童年最初的幾年,隨著成長,那些快樂的技能便是一點點從身體里消散,直到最後,成為腦海中的一件標本永恆的收藏在一個角落里面。還好,總會有些事情,會讓你把這份快樂重新撿拾起來,就像是一抹陽光撒進午後的紅茶。
2016年8月 與北平舊鼓樓大街竹園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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