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娅打电话告诉我,说租房的门锁被人灌了强力胶,而且笃定,是房租中介干的。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她,是如何的黑着脸,插着腰,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还说万万没想到,她生平第一次报警,竟然是因为这种破事。言下之意,似乎除了被劫财劫色,别的案件是没脸惊动警察的。对于报警,完全不足以使她谈虎变色。
对她而言,被劫财的概率是很高的,她家境不错,又是独生女,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常年衣食无忧,而且有足够的经费游览大川名山。
至于被劫色,可能就属于小概率事件了。
上初中的时候,她属于名不见经传类型的,学习成绩一般,长相也不足以惊艳众生:鹅蛋脸,眼睛大多时眯成一条缝,两颗特大号的门牙,笑的时候,那两颗门牙也蠢蠢欲动,似乎随时有迸发出来的危险。
在我眼里,她应该老老实实做一个光读书,不进字的学生,所能做的只是对课本发呆,或者对窗外发呆。
初识时,她基本符合上述情况。然而有一天,她对着窗外发呆,内心忽然风起云涌,后续更是滋生了张扬和哗众。
我怀念躲在教室的冬天,窗户玻璃被雾化,窗外一个世界寒风凛冽,屋里的世界热情高亢和心猿意马。重要的是里面看不透彻外面,外面也看不真实里面。如此一来,爱在外面溜达的班主任,自难窥见教室里的一举一动。
然而,偏偏有人喜好在玻璃上秀书法或者画工。好好的一道屏障,非得作践了才满意。
我跟东娅坐前后位,共享一整套窗户。起初这两块玻璃还没人染指,后来是东娅自己在上面涂鸦的。
她跟别人不同,别人画的是火影龙珠,写的是诗词歌赋,她唯独写六个大字“你叫什么名字”。
这六个字引得窗外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个个投来异样的眼光,且作一副想要自报家门的模样。
我问她,你不觉得这样是很丢人吗?
人生来就是让别人笑的,偶尔也笑笑别人,她回答说。
但你总不能连累我也让别人笑吧,我说。
我们共享一套塑钢窗户,两块有机玻璃一人占据一块。她明白我是在埋怨她“跨境作案”,把字写在了我边上的玻璃上。
后来她果然不在我那块玻璃上写了,自己那块玻璃上所写的内容也更改了,写的是:坐在我后面的白痴,你冷吗?
这事我找她理论过,但她给出的回应是:我后面有四排座位,这个白痴不一定非要你来当。如果你冷,我可以把暖水袋借你捂捂手。
窗外的人经过时,总免不了想看看这白痴是谁。很显然,我是最容易对号入座的那一个。
我不和她争论,并非出于不屑一顾,而是不敢得罪。
那个时候,智能机还未问世,还是诺基亚的时代。看NBA还只能看文字直播。一群人拿着个山寨手机挤破了脑袋,半天也刷新不了一句文字。要是谁用洛基亚搞这个,网速是要一骑绝尘的。
东娅虽然不搞这个,但她却又一款在当时很高端的诺基亚手机。为了借那个手机看直播,我可谓是奴颜忍辱。
有一次,我在看直播时,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手机也被收走了。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冷嘲热讽的说,你家挺有钱啊,这手机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老师的要好。这里面怎么都是东娅照片,跟她确立恋爱关系了,回教室去,把座位搬到最后一排,跟某某换了,把东娅叫过来……
……
靠……
我以为东娅从办公室回来后,肯定要对我大兴问罪之师。但她回来后,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跑到我跟前说,老班说我们在谈恋爱………
我急忙打断她的话说,你那手机贵,我赔不起,你不会要我以身相许相许吧?我是宁死不从的。
有病……
失去了窗台的课堂是枯燥的,隔绝了窗外的风景和阳光,每堂课都跟陷入迷魂阵一样,瞌睡连天。尽管很多时候,窗子上都蒙上了一层汽水。
但如此一来,东娅就拥有了两块玻璃的使用权。她不放过每次更新语录的机会——
把你的岁月培植成一颗青葱,却用我的流年努力滋养。
你看见我沉默的背影,却看不到我眼神的流连。
……
真酸。
我实在忍无可忍,要不是怕冷,我真有心把那两块玻璃给碎了。当然我更怕赔钱。
我上中学时,寄宿在学校,生活费通常不够用。每当我囊中羞涩,几近食不果腹的边缘时,肯定是要求助于东娅的。当然她也乐于慷慨解囊。我经常刷她的饭卡。可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滋长了我想吃软饭的心理,好在后来我身边再也没出现过像她那么大方的女孩,降低了我在吃软饭的概率。
我以为冬天过去了,玻璃没有了汽水,东娅没有了涂鸦的底板,也就会老老实实的对着书本发呆,或者对着窗外发呆,变成一个淑女。但是,没想到每一个课间都是她的show time。
她开始唱歌了,唱的都是很高亢嘹亮的歌,比如《自由飞翔》《月亮之上》。
她的歌唱的真的不好听,每一句都在曲解原唱的意思。一开口整个教室的人都仿佛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我实在很难明白,她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非得做一些哗众取宠的事。
进入初三后半阶段,许多人都在积极备战中招,她也终于消停了下来,开始努力学习。但她努力的样子也显得格格不入。不会因为努力学习,她就能做一个好学生,至少她不像。
考完试后,我在班主任那里要回了手机。出于好奇,我翻阅了她的相簿和短讯。
相簿里有几张她偷拍我的照片。
其实在那一瞬间,我是感动的,但一想到她那荒腔走板歌声,以及种种反常态,我就毅然决然地关了手机,并还给了她。
因为有钱,她老爸花钱帮她买了一张重点高中的通知书。我则继续随波逐流,跌跌撞撞的混进了一所职业学校。
我们的联系并未从此中断,偶尔也会发发短讯相互问候。后来她读了大学,我步入社会。有两年的时间,我们都处于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有一天她突然给我发讯息,问我是否记得我还欠她钱的事。我说记得,但忘了欠多少,她说她也不记得,让我还五百块钱算了,要是我觉得有点多,还四百也行。
其实知道,我欠她的钱,十块八块的加起来,远不止五百块。
我把五百块打过去,原以为会如释重负,再也不欠她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有时欠债不还,是最好让别人记住你的方法。
我以为我们之间从此再无交际,不久后的一天,她突然打通我的电话,气喘吁吁地说道,好险啊,老娘刚才差点被渣男给睡了!
她在大学交了个男朋友,大概是这直娘贼看重了她的钱,跟她交往的过程中,不断地向她要钱,却还拿着她的钱去哄别的女人。这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那天她生日,那男的不断的哄她喝酒,她晕乎乎的跟那男的去开房,衣服还没脱,她却忽然清醒过来,一大耳刮子扇过去后,就破门而出。
她叙述完毕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我说,今天你生日吗,生日快乐啊。
她道了声谢,就匆忙挂了电话。
我猜她后来一定大哭一场,或许没有。
我们的联系因此又多了些,但始终限于普通的问候。我尽量规避她的试探,也许她并不是在试探我对她的情感范围,只是简单调侃罢了。
如果她始终保持那种形象:老老实实待着座位,对着书本发呆,或者对这窗外发呆呢?也许我会爱上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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