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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回家看爹娘,汽车在乡间公路上,摇摇摆摆,偶有颠簸。
行至村口,大红灯笼从路口的牌坊向村里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蔓延,鞭炮声不时从村里传出来,让我不觉在心中感叹:“还是老家的年味儿足呀!”。
按照我家的“传统”,闺女年前回去一趟,给爹娘买过年吃的、穿的。年后,初四拜年,闺女带全家回去团聚。羊排是我和大姐提前买了,让大姐提前炖好,当天拿回家。我负责把蔬菜、水果,洗干净、切好,分别放保鲜袋里拿回家。我姐俩再每人买一箱酒、一箱饮料,弟弟一家三口“扛”着脑袋回去吃饭。
我和大姐谁也不缺买东西的这些钱,可是年年如此,毕竟心里不舒服。想着爹娘不多的温暖,心里不觉多了几分伤感。
这时,一辆白色的电动小三轮挡路。道旁曾经挺拔的大杨树,都被砍去换了“碎银几两”。原来宽阔的乡间土路,渐渐被村里人侵占成窄窄的一条水泥公路,错车都很困难。
步入中年,性子越发柔软,想到开三轮车出门的多是老年人,我甘居其后,不紧不慢的远远尾随。
行至我家所在的街口,三轮车停下来,走出一个白发、瘦削的熟悉身影。我激动地刹住车,大喊一声“张老师——是你吗?”不觉间声音颤抖,已泪盈于睫。
她回过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映入眼帘。我跑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张老师,好多年没见,您还好吗?”
她打量着我,“海霞,是你吗?怎么长这高了?原来瘦瘦小小的一个小人儿,现在这么高啦!”
她像多年前那样,温柔地拍拍我的肩,想抚摸一下我的头,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嗯嗯,留长头发了,有女孩子的样子了,白了,也漂亮了,都不敢认你啦!”
她大概又想起我曾经的模样:短发张扬,模样倔强,又黑又瘦,班里永远坐第一排的那个拼命学习,性格张狂的“假小子”。
“是我,是我,好多年没见您,您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神采奕奕、穿着利索,只是头发白了,皱纹爬上不再年轻的脸庞,像时间的波痕在荡漾,绽开的笑容却依然慈祥,让我心生安宁与稳定。
张老师年轻时,跟随丈夫去了新疆建设兵团,一去经年。后来丈夫到了退伍年龄,他们才回了老家,丈夫分配在乡政府工作,她在我们邻村教书。
我们上学那会儿,都是乡间土路,平时骑着自行车,追逐打闹,自由欢畅。可夏天下雨,冬天雪融,路就泥泞得没法骑车了。
那会儿,五年级就得出村上学。十几岁的孩子,每天早上,在雾气笼罩中踩着泥泞,步行去五里地外的邻村小学。中午,吃点自带的干粮凑合一顿。晚上,再踩着泥泞,迎着如血的残阳回家。若是冬天,到家时,天就已经黑透了。
张老师心疼我们,这样的天气,中午就请我们到她家吃饭。在她那里,我第一次吃到了焖大米饭,吃到了各种油水丰厚的炒菜、炖菜。有一段时间,我竟然“贪婪”地希望能天天下雨,就能天天吃到张老师做的饭菜了。
那时候,张老师的一双儿女都已经住校,她的丈夫也总是很忙:计划生育、农业税征收、棉花推广种植……经常不回家。
有时在她的挽留下,我们两三个小女生,会厚着脸皮留宿张老师家,尝美食、读好书,听她讲远在千里之外的美丽新疆。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新疆那片神秘的土地,可能是我们一生都无法踏足的地方。
张老师给我们讲,那里春天的湖水碧绿,山花烂漫;那里的秋高气爽,景色优美;那里的天山天池清澈见底,山峦青翠;那里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鲜花盛开,绿草幽幽;那里的瓜果飘香和勤劳善良、能歌善舞的新疆人。
她填充了我们对世界的好奇与渴望,为我们几个农村女孩,打开了一扇通往“新奇世界”的大门,原来世界如此广阔,那样的五彩斑斓。
她家的书很多,摆满整个五层书架。写完作业,她引导我们读书,教我们写作文、写读后感。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那么多书,也因此真正爱上了读书和写作。
想也没想,我打开自己的后备箱,不顾她的阻拦,取出一箱水果和一箱中老年奶粉放到她的车上。“张老师,别跟我客气,我买得不少,车上还有。吃过您多少好吃的?吃过您多少顿饭?这么多年了,我可没忘,一直联系不上您,这次遇上,让我尽尽心吧!”
她嘴角上扬,“还是那么急性子!好好,我收下。”
我哈哈大笑“我都觉得自己脾气好多了,起码不会再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让人家找您去告状了!”
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小小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戾气”——要向所有人证明,我可以比所有的男孩子更强!所以,那时候的我,努力学习,成绩优异,同时也“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和男孩子们打架,下手比谁都狠。
邻村一个男生,因为记恨我不让他抄作业,拔了我自行车的气门芯,我追着打了他一通,还让他给我按好气门芯、打好气儿。并威胁他,要是不给我把自行车弄好,就干脆天天去他家吃饭,以后我的自行车坏了,第一个会找他麻烦。
第二天,这个男生泼辣的娘就找到学校,拎着他的脖领子,让张老师看那个男生被我打得鼻青脸肿,又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模样,“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小丫头片子,这长大了谁家敢娶?……”
我不服气地直跳脚“还不稀罕嫁呢!不让他抄作业,就拔我的气门芯,我都看见了,他还不承认!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子汉?”
他“呜呜”地哭,我在那跳着脚数落,气得他的娘又给他一个耳刮子“软蛋!怂包!你怕啥?你倒是说话呀?”
最后,还是张老师温言软语,劝着他娘离开学校,也当面把我俩各自狠狠教训一顿。
最后张老师把我留下,“海霞,老师知道你足够勇敢,可也要适可而止。他要抄你的作业是不对的,拔了你的气门芯,更是他的错。让他给你按上,打好气儿,给你道了谦,不就好了吗?”她轻轻地拍了拍欲言又止的我,“可你打了他,就是你不对了,也给自己招惹了麻烦。”她言语温柔,犹如春夜飘来的雨,润物无声,让我心服口服。
她拍拍我的肩“得理也得让人,不能不依不饶的。自己的强大,不用向别人去证明,真正的强大不只是抵抗,还要试着去允许和接受。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你的同学不是你的敌人。”
她循循善诱、意味悠长的劝告,如清泉涤荡心扉。让挨了爹娘的打都不曾落泪的“犟丫头”,痛哭失声,心里有那么一个“小小角落”,开始慢慢消融,变得柔软。
她用温情,抚平我少年的棱角,抹去我的幼稚与顽劣,让我如同沐浴在阳光下。
“你呀!——回来看你娘?”张老师问。
我点点头,又好奇地问“您这是……?”
“我来看看老表姐,这么多年一直在新疆,年纪大了,回来就愿意都看看。我闺女在县城工作,已经退休了,忙着看孙子,我就开着她的电三轮自己来了!”
这才想起,我家街口的王奶奶是她的表姐,“以前也向王奶奶打听过你的消息,她说您退休后又回新疆了,也不知道怎么联系您。”我高兴的说,“这次终于看见您,我一定要请您吃顿饭,您看是今天中午在老家,还是有时间去县城饭店里,或者去我桃城的家?……”
她笑着摇摇头,“我明天就要回新疆了,老伴儿和儿子一家,都等我回家过年呢。今天看了表姐,还要回家收拾行李,你有这份心就好。”她指指三轮车,“心意我不是都收到啦?”
无奈,只好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
最终,我还是没有告诉她——其实,她曾经的点化和启发,温柔的言语,已经在如水的岁月里,渐渐抚平我心灵的创伤;她默默散发的温暖光芒,在迷雾重重的人生路上,一直为我指引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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