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这个奇妙的世界后,哈利玛这还是第一次独处。她对整个事态几乎一无所知——不论这里是哪里,还是她到底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的周围笼罩着一个个深不可测的谜团。但是这并没有使她灰心丧气,反倒是让她在这个童话般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些乐子。至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材料可供她发挥想象。我最好还是装傻,她想。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我就能讨到她们的欢心,让她们对我好一点。
萨拉给她带来的疑惑实在是太多,她不停地思考着。在她眼中一直都那么善良友好的米莲现在也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她和赛仪督纳关系不一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阿帕玛那样刻薄的人也认识赛仪督纳,她是什么来头?还有那个看上去蠢得可笑的阿狄,根据米莲所说,赛仪督纳竟然很信任他?最后,伟大的赛仪督纳——萨拉说他名字时都会放低声音的“我们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不想老在一个地方坐着,就踏上了一条小径,去看看新的风景。花上停着的彩蝶在她俯身观赏时纷纷飞散。蜜蜂和色泽明亮的熊蜂浑身沾满花粉,嗡嗡地围绕在她身边。甲虫和蚊蚋也不时飞来飞去,它们像她一样,尽情享受着春日的温暖阳光。她已经忘了自己苦难的前半生和那段充满恐惧和迷茫的艰辛旅程,现在她在心中放声歌唱着生命的美好和欢欣,仿佛真的置身天堂一般。
石榴树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仔细倾听着动静。突然,一头苗条轻盈的小兽跳出了树丛。是瞪羚,她心想。小瞪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漂亮的棕色大眼睛打量着她。
哈利玛很快战胜了自己最初的恐惧感。她蹲下身子,呼唤它过来,下意识地模仿起了那位古怪的古兰经诵读者。
“小羊羔,我可爱的小美人,让我听一听你咩咩叫,请你不要逃跑。长腿的小宝贝,机灵的小宝贝……唉,我就说不了那么多,因为我不像阿狄那样有学问。快来吧,到可爱的小哈利玛这里来,哈利玛最喜欢小羊乖乖啦……”
她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小瞪羚轻巧地走到她面前,伸出鼻子嗅了嗅她,然后舔了舔她的脸。她觉得痒痒的却很舒服,忍不住笑了,开始和它你来我往地嬉闹起来,玩得越来越起劲。突然,她感到另一个活物从背后触到了她的耳垂,还呼了口气。转过身,她吓呆了。原来那头黄毛的豹子阿里曼就站在她后面,生怕输给瞪羚似地努力挤出友好的表情。哈利玛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差点摔个四脚朝天,既喊不出声,也站不起来。她恐惧地注视着这头四肢修长的大猫,等待它扑向自己。不过阿里曼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很快它就不再理会哈利玛,和小瞪羚玩去了。它一会用爪子扑瞪羚的耳朵,一会张开大嘴假装要咬它脖子,一眼就能看出它们彼此非常熟悉,是一对好朋友。哈利玛逐渐恢复了勇气,伸出双臂分别搂住了它们俩的脖子。豹子像普通家猫一样呼噜着揉搓爪子,而瞪羚又开始舔她的脸,哈利玛用她能想到的最甜蜜的词语拼命夸奖它们。她想不通为什么在这里豹子和瞪羚能成为朋友,因为先知曾经说过,安拉只会为天堂的居民展现这样的奇迹。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便起身向声音的方向走去。阿里曼轻快地走在她身边,瞪羚也跟着它,不时像小羊羔一样冲过去撞它一下。阿里曼对此毫不理会,只是偶尔抖抖耳朵。
同伴们正在等着她,告诉她舞蹈课的时间到了。她们把她的头发从头顶扎起,然后带她回到玻璃顶的大厅。
舞蹈老师是一个名叫阿萨德的年轻太监,他中等个头,脸颊光滑,四肢柔软得几乎像女性一样。他也是个黑皮肤的非洲人,但没有阿狄那么黑。哈利玛觉得这个人既可爱又有点滑稽。一进屋,他就脱掉了身上的长斗篷,只穿着一条黄色短裤站在女孩们面前。他优雅地笑着,微微鞠了一躬,满意地搓搓双手,然后叫法蒂玛弹起了竖琴。伴着琴声,他开始娴熟地舞动身体。
他的舞十分讲究控制肌肉,主要靠腹部的扭动来表演,手和脚只是配合着腹部打拍子而已。他先演示了一遍动作,接着需要女孩们学着跳了。他叫她们脱掉背心,裸露上身,哈利玛觉得很难为情,可是她见大家都若无其事地脱了衣服,便很快照做了。阿萨德让一个名叫茱蕾卡的女孩站在最前面领舞,自己则顶替法蒂玛的位置,拿出一支纤细的长笛吹奏起来。
直到这时哈利玛才第一次注意到茱蕾卡。她无疑是她们之中身材最完美的一个。在阿萨德的课堂上,她是最出色的学生,也是老师的助手。不论他做什么动作她都能准确地模仿,而其他人则模仿她的舞姿。阿萨德手里拿着笛子,从一个女孩身边走到另一个女孩身边,对她们身体的动态和肌肉的走势提出各种专业的意见,不时纠正她们的动作,向她们示范应该怎样做。
舞蹈课结束后,哈利玛又累又饿。她们来到花园里散步,但不能走得太远,因为不久之后还有下一堂课要上——这次是学作诗。哈利玛对萨拉抱怨说肚子饿了,萨拉让她去某个僻静处等着,然后偷偷溜进屋里。很快她回来了,塞给哈利玛一支剥了皮的香蕉。
“在两顿饭之间其实是不许吃东西的。米莲管这事管得可紧了,因为她怕我们长得太胖。要是她知道我给你吃的,一定会罚我呢。”
哈利玛还真是从没听说过为了不让人变胖而不许吃东西这种规矩,这与她过去的所知恰恰相反。在她生活的地方,妇人和少女的体型越是肥胖,人们越是称赞她们美貌,所以她对萨拉说的规矩很难接受。不让吃的话,这个奇怪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把食物做得这么精美呢?
时间到了,女孩们回到了教室。诗歌老师仍然是阿狄,他早已准备就绪。哈利玛觉得这堂课很有趣,很快兴奋起来。今天阿狄讲解了加扎勒(译注:是抒情诗的一种形式,形式为对句,这种诗由只有一个韵文与副歌的抒情诗句组成,中心主题是爱)的短韵文体系,随后要求女孩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创作诗句。由米莲吟诵第一句,然后女孩们一个个分别为它接上押韵的下句。通常接了大约十句之后,大家就都想不出该怎么接下去了,往往只剩下法蒂玛和扎伊娜布还在顽强地继续斗诗,直到她俩也词穷为止。这个游戏的前两轮阿狄都没让哈利玛参与,只是让她在一边看着,好弄明白它的玩法。第三轮开始的时候,阿狄终于叫她准备加入,她高兴极了。当然她有点紧张,但还是因为老师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而感到很欣慰,同时也很想与这些伙伴一较高下。
米莲念出了第一句诗句。
“我如鸟一般飞翔在天空……”阿狄等待了片刻,开始一个接一个喊她们的名字,她们一人一句地接了下去。
茱蕾卡:“太阳它永远在我眼中。”
萨拉:“我风餐露宿来去匆匆。”
阿伊莎:“常帮助孤儿不再受穷。”
希德:“为他们歌唱,音色如虹。”
贾妲:“每一个音符都真情奔涌。”
这时阿狄亲切地对哈利玛点了点头,让她继续接下一句。
她红着脸试着接道:
“陪我飞走吧……”
她停下来,不知该怎么说了。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说。
她们都笑了,阿狄对法蒂玛眨眨眼。
“好,法蒂玛,你来帮帮她吧。”
法蒂玛为哈利玛说完了下半句:“陪我飞走吧,你我一同。”
可是哈利玛立刻表示反对。
“不行,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她说,“等等,我会想出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想到了要说的句子。
“陪我飞走吧,飞向天堂。”
她的回答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她又羞又恼地涨红了脸,起身向门口跑去,米莲赶紧拦住了她。
接下来大家花了好大功夫来哄她。最终她渐渐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阿狄向她解释说,诗的艺术是长期的辛勤浇灌出的花朵,就算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也不用灰心。随后他让其他女孩试着把这段诗接下去,但她们大多想不出合适的韵文了。这时,法蒂玛和扎伊娜布开始自顾自地用押韵的句子争执起来。
法蒂玛:“听我说,哈利玛,把我教你的牢牢记住。”
扎伊娜布:“法蒂玛,依我看,你根本不适合传授学术。”
法蒂玛:“我学识广博,不能教别人我就心中恼怒。”
扎伊娜布:“胡说,你应该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局限之处。”
法蒂玛:“啊,我明白了,原来是我的坦率引发了你的嫉妒。”
扎伊娜布:“大错特错。要我说的话,一切都是因为你太傲慢的缘故。”
法蒂玛:“说句不中听的,你虽漂亮却自大无度。”
扎伊娜布:“就凭你也敢说我,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小胖猪?”
法蒂玛:“好极了,是不是我们都该赞美你这种皮包骨?”
扎伊娜布:“这可不敢当。我忍不住要笑你脸面全无。”
法蒂玛:“真的吗?那为什么你说话支支吾吾?”
扎伊娜布:“别以为攻击我就能让你自己免受羞辱。”
“好啦好啦,我的小鸽子们,”阿狄打断了她们。“你们一开始是在吟诵美丽的诗句,到头来却变成了争论,你们互相攻击,辱骂对方,在精神的世界里打成一团,用纷飞的匕 首组成了一支奇妙的乐曲。现在还是忘了这场争吵,赶快和解吧。语言的艺术今天就学到这里,该去饭厅吃午饭喽。”
他客客气气地鞠了一躬,走出了教室。女孩们跟在他身后涌向了饭厅。
吃早饭的时候,只是桌上摆着食物让大家自己动手,这次却有三个太监——哈姆扎、泰尔拉和苏哈尔——服侍她们吃饭。这时哈利玛才得知这里一共有七个太监为她们服务。除了她已经见过面的两位教师和饭桌边的这三位仆人之外,还有两位园丁,名字分别叫莫德和穆斯塔法。做饭主要由阿帕玛负责,哈姆扎、泰尔拉和苏哈尔只是给她打下手而已。
这三个太监主要的工作是打理杂务。他们扫地,收拾房间,清洗杂物,维持着整个宅第内部的秩序。但是,所有的太监都不住在这里,他们和阿帕玛都住在被护城河隔开的另一片花园中。太监们有自己的宿舍,阿帕玛则住在一栋独立的小屋里。
这些细节更进一步地点燃了哈利玛的好奇心。米莲在场的时候她不敢问出来,只能焦急地等待下一次和萨拉单独相处的机会。
哈利玛觉得这顿饭像宴席一样丰盛。有肥嫩的野鸡,烤得香喷喷的,上面浇了美味的汤汁,有各种蔬菜、薄煎饼和蛋卷,有乳酪和面包,还有水果馅的蜜渍点心。饭后喝了一杯奇妙的饮料,哈利玛的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那是酒,”萨拉低声告诉她。“赛仪督纳恩准我们喝的。”
吃完饭,她和萨拉一起回到了她们的卧室。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哈利玛问:“赛仪督纳允许我们喝酒?他真的可以这样做吗?这可是先知禁止的事哪。”
“他当然可以。我跟你说过他是仅次于安拉的人嘛。他就是新的先知。”
“你上次还说除了米莲和阿帕玛之外没人见过赛仪督纳?”
“阿狄也见过,他是赛仪督纳的心腹。但是阿狄和阿帕玛互相看不顺眼,当然,阿帕玛那个人看谁都不顺眼。听说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好看,现在变得又老又丑,会怀恨在心也很正常。”
“她到底是什么人?”
“嘘,轻点声。她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她知道一切欢爱的秘诀,赛仪督纳请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把这些秘诀教给我们。今天下午你就会学到了。听说她年轻时有数不清的情人。”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啊?”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猜可能是为了给将来服侍赛仪督纳做准备吧。”
“我们是不是要做他的妻妾?”
“这可说不定。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哈利玛皱起了眉。在她有这么多事想打听的时候,萨拉却开始说这种无聊的废话,这让她很生气。她倒在自己床上,两手枕在脑后,赌气地盯着天花板。
萨拉坐到她身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突然她俯下身体,开始激烈地热吻哈利玛。
哈利玛本来不打算理她,但她的吻实在让人心烦意乱,最终她一把推开了萨拉。
“我想知道赛仪督纳到底打算拿我们怎么办。”她说。
萨拉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也想知道啊,”她回答。“可是根本就没听到关于这个的传言,我们又不能乱问问题。”
“你觉得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你疯了吗?刚刚一来就打听这种事?要是阿帕玛听到了可怎么办!没看见山崖顶上的那个大城堡吗?唯一的出口就在那里。有胆量你就逃逃看啊。”
“那个城堡是谁的?”
“你说呢?!你我周围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统统属于赛仪督纳。”
“赛仪督纳住在那个城堡里?”
“我不知道。大概是吧。”
“那么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个国家咯?”
“我怎么知道。你问得太多了。我怀疑阿帕玛和阿狄也不一定知道,但米莲说不定知道。”
“米莲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是说了吗,她和赛仪督纳关系不一般。”
“关系不一般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们就像夫妻那样。”
“谁告诉你的?”
“嘘。是我们大家一起推测出来的。”
“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啦,你又没进过后宫。”
“你进过?”
“我进过,亲爱的。你是不会明白的。我的主人是一位酋长,他的名字叫穆阿维叶。我十二岁时就被他买下了,一开始只是他的奴隶,后来却成了他最宠爱的情人。以前他最喜欢坐在床边看着我,就像我看着你这样。他管我叫甜蜜的小黑猫,他真的爱我。要是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就好了。他非常英俊,所有的妻子都嫉妒我,可是她们不敢动我,因为我是他最爱的人。她们恨我恨得脸都一天天地越变越丑。他出门也总是会带着我,结果有一天我们被敌对的部族袭击了。我们的人还来不及抵抗,那些强盗就抓走了我。他们在巴士拉的市场把我卖给了我们主人的一位手下。我那时真是心都碎了。”
她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哈利玛的脸和胸口上。
“别难过,萨拉。你在这里和我们过得不是也挺好吗。”
“只要你稍微能喜欢我一点点,我就会觉得好受得多。我的穆阿维叶是那么帅,那么喜欢我。”
“我喜欢你,萨拉。”哈利玛说。她只能任凭萨拉对她一阵狂吻。
然后她继续提问。
“米莲是不是也在哪个后宫呆过?”
“是的,但她和我不一样。她就像个女王。有两个男人因为她送了命。”
“那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她丈夫的亲戚为了报复她的不忠把她给卖了,因为她给整个家族丢了脸。”
“她为什么要对丈夫不忠?”
“哈利玛,你还小,可能不明白。他不适合她。”
“他一定不爱她。”
“才不是呢,他当然爱她。他爱她爱到最后丢了性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她当初来这里时亲口跟我们说的。”
“她不是来得比你们早吗?”
“不。我、法蒂玛、贾妲和萨菲亚来得最早。米莲在我们之后才来。那时我们大家还是平起平坐的,发号施令的只有阿帕玛一个。”
“那米莲在那之后是怎么认识赛仪督纳的呢?”
“我真的不清楚。赛仪督纳是个先知,说不定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反正有一天他就召见了她。她没把这事告诉我们,可是我们看得出来。从那之后我们的地位就不再平等了。她也开始指挥我们,甚至还敢跟阿帕玛叫板。后来她的权力越来越大,现在连阿帕玛都得听她的,阿帕玛恨死她了。”
“这整件事都很离奇哪。”
这时扎伊娜布走了进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整理头发和涂脂抹粉。
“该走了,哈利玛,”她说。“下一堂课的老师是阿帕玛,你最好不要招惹她,千万别拖到最后一分钟才急急忙忙跑进教室。这里有些胭脂和眉粉,还有玫瑰果油的香水,米莲叫我给你的。快点,打扮起来!”
她和萨拉一起为哈利玛化了妆。三人匆匆赶往教室。
阿帕玛进来的时候,那奇怪的模样差点让哈利玛笑出声来。但阿帕玛冰冷的眼神和教室里令人不安的寂静气氛让她警觉地控制住了自己。女孩们站起来,深深向她鞠了一躬。
老妇人今天打扮的格外妖艳。骨瘦如柴的腿上松垮垮地裹着黑色丝绸裤子,上身是用金银线镶边的红色背心,小巧的黄头巾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白鹭羽毛,镶满宝石的金环子在耳垂上摇来晃去。她还戴了一条绕脖子好多圈的珍珠项链,手腕和脚腕上也挂满精雕细琢的漂亮镯子。在一片珠光宝气的反衬下,她显得益发苍老和丑陋。不光如此,她还用胭脂把自己的脸和嘴唇涂得绯红,眼睛四周也画了黑色的眼影,这使她看上去活像个吓唬乌鸦的稻草人。她挥挥手,示意女孩们都坐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很快捕捉到了哈利玛,她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尖着嗓门说道:
“你们倒是把这小崽子打扮得挺像样嘛。要是她能改掉直愣愣地盯着人看的毛病就好了,别老像个从没见过公牛的小母牛似的。给我好好听着,你要学的可多了。不要以为别人的本事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们有些人来我这上课之前还在哪个后宫里自作多情呢,但是到了我这里,她们才明白爱的技艺是多么高深玄妙。在我的老家印度,女孩从小就开始训练这个了。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哪。小东西,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你知道昨天带你来这里的那个黑鬼为什么不是真正的男人吗?快说!”
哈利玛全身直哆嗦。她绝望地向周围的姑娘投去求助的眼光,但大家都低头看着地面。
“你是不是把舌头给吞下去啦,小东西?”老妇人走到她面前。“好,我来讲给你听。”
带着一抹恶毒的笑容,她开始向哈利玛详细地解释男女之事。
哈利玛羞得不知该看哪里好。
“现在你明白了吧,小崽子?”终于说完后,她问道。
尽管有一半根本没敢听,另一半听清的也没怎么听懂,哈利玛还是胆怯地点点头。
“全能的安拉派我来给你们这帮呆头鹅传授高贵的知识,”阿帕玛说。“这群没头脑的虫子怎么可能想象得到,为了彻底满足主子和情人,需要多少后天的技巧和先天的灵感?练习,练习,练习!只有不停练习,才能达到你们的目标。谢天谢地,在这里你们不会有机会玷污这门高贵的爱之艺术来满足自己放荡的肉欲。听着,男人就像是一把精密的竖琴,女人能在他身上弹出成百上千种曲调。如果这个女人笨手笨脚的,哦,那琴声会是多么难听。但如果她聪明又训练有素,她就能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弹奏出前所未有的美妙旋律。不开化的猴子们!你们要做的就是让你们手上的这件乐器奏出超乎想象的音乐。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我听到不专业的刺耳杂音。”
接下来她开始细细讲解她所谓的高贵艺术的各种秘诀,哈利玛的脖子、耳朵和整张脸都羞得通红,却忍不住继续听下去。强烈的好奇心折磨着她。如果这里只有她和萨拉两个人,不,只要米莲——现在最令哈利玛感到尴尬的就是她——不在这里,她说不定还会觉得阿帕玛的说明颇为有趣呢。但此刻,她只能低垂下双眼,不知为何有种同谋犯般的罪恶感。
阿帕玛终于讲完了。她既不鞠躬也不说一声再见,直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教室。女孩们跑到室外,三五成群地在花园里散步。萨拉一直黏在哈利玛身边,而哈利玛根本不敢再靠近米莲了。
可是米莲却主动叫住了她。她伸手揽住哈利玛的腰,与她并排走上了一条小径。萨拉像影子一样跟在她们身后。
“你习惯我们这种生活了吗?”米莲问。
“我看见什么都觉得好新鲜。”哈利玛回答。
“你不讨厌这里吧?”
“当然不讨厌。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只是有很多事情我还搞不懂。”
“耐心点,亲爱的。慢慢你就会搞懂的。”
哈利玛把头靠在米莲的肩上,她瞥见了萨拉脸上嫉妒得发狂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
她们都喜欢我,她想。她的心欢跃不已。
她们沿着小径穿过一片灌木林,来到高耸的河岸,激流在她们脚下很远的地方咆哮着,冲刷着岩壁。哈利玛意识到整座花园都建造在这悬崖之巅。
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有几只蜥蜴在晒太阳,它们的后背像翡翠般艳绿。
“看,它们多漂亮啊。”米莲说。
“呃,我讨厌它们,它们可坏了。”
“坏?为什么?”
“它们专门咬女孩子。”
米莲和萨拉都笑了。
“谁这么告诉你的呀,小朋友?”
哈利玛生怕自己又冒冒失失地说出些可笑的话,她仔细想了想才慢慢开口。
“我以前的主人告诉我说:‘你要当心那些男孩子!要是他们翻过墙溜进花园里来,你一定要躲开,因为他们在衣服里藏了蜥蜴和蛇,一见你就会放它们出来咬你。’”
米莲和萨拉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萨拉一脸迷恋地盯着她,而米莲咬着嘴唇说:“放心,坏心眼的男孩子我们这里是一个也没有,就连我们的蜥蜴也特别乖巧听话,从来不会欺负别人。”
她吹了声口哨,蜥蜴们纷纷扭头四处张望,想找到呼唤它们的人。
哈利玛缩到米莲和萨拉中间,在这个位置她觉得稍微安全了一点。她说:“你们说得对,它们是很漂亮。”
石缝里突然探出了一个尖尖的小脑袋,从它嘴里吐出叉状的信子。哈利玛吓呆了。这生物的脑袋越抬越高,脖子也越伸越长,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黄色的大蛇,显然也是被米莲的口哨声所吸引,爬出了自己的巢穴。
蜥蜴们四散逃窜,哈利玛也尖叫起来。她想拉着米莲和萨拉一起逃走,可是她们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别怕,哈利玛,”米莲安抚她道。“这位也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叫它佩丽,只要听到口哨声,它就会从洞里爬出来。它温顺得简直无可挑剔。在这个花园里我们大家都是朋友,不分人和动物。我们与世隔绝,但相互之间情同手足。”
哈利玛稍稍放下心来,可她还是希望能尽快离开这里。
“我们走嘛,好不好。”她恳求道。
她们笑着服从了她。
“你不用这么害怕,”米莲对她说。“很显然它们也都很喜欢你。”
“你们还有别的动物吗?”
“多着呢,还有一片花园是专门辟出来养动物的,不过要坐船才能到那里。要是哪天有空你可以叫阿狄或者穆斯塔法带你去。”
“我一定会去的。我们住的这个花园是不是很大?”
“可大了,你要是在里面迷了路,说不定会饿死哦。”
“天啊!那我以后再也不一个人乱跑了。”
“吓唬你的啦。我们生活的花园其实是一个岛,一面是河流,三面是人工挖掘的护城河。它没你想的那么大,就算是迷路了,只要别过河,总是能找到回来的路的。但是那边的悬崖下就很危险,那里是野豹出没的森林。”
“阿里曼也是从那里来的吗?它怎么就这么乖?”
“它也是从林子里来的,但不久之前它还是个小崽子,和猫咪没两样。我们用羊奶喂大了它,直到现在也没给它吃过肉,这样它就不会沾染野性。是穆斯塔法把它带给我们的。”
“我还没见过穆斯塔法。”
“他是个好人,我们的太监都很好。过去他替一位来头很大的亲王当过火炬手,这工作很辛苦,所以最后他逃出来了。他和莫德在我们这里做园丁。啊,现在该回教室了,法蒂玛和茱蕾卡要给我们上音乐课啦。”
“哦,我喜欢这个!”
音乐课是女孩们最开心的娱乐时间。米莲对她们完全放手不管,她们不时交换位置,一会吹吹长笛,一会拨拨竖琴和鲁特琴,一会弹弹埃及吉他,唱着自编的诙谐小曲,互相评头论足,争执个不停。法蒂玛和茱蕾卡徒劳地试图让她们专心听课,她们却开心地笑着,讲着故事,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机会。
萨拉又黏上了哈利玛。
“你喜欢上米莲了。我都看见了。”
哈利玛耸耸肩膀。
“你瞒不了我,我能看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那又怎么样呢?”
萨拉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你答应过只喜欢我的。”
“我没答应过那种事啊。”
“你骗人!不然我干嘛这么信任你啊。”
“我不想再跟你谈这个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人暂时停止了争论,侧耳倾听。是法蒂玛,她拿着一把吉他开始自弹自唱。那是一支婉转的古老歌谣,歌声饱含相思之情。
哈利玛听得入了迷。
“求求你,帮我把歌词记下来吧。”她对萨拉说。
“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帮你。”
她还想凑得更近些,哈利玛赶紧推开了她。
“别来烦我,我想听歌。”
音乐课结束后,她们逗留在教室里。每个女孩都拿出自己的活计来。她们或是缝纫或是编织,或是继续刺绣半完成的大型壁毯,还有些人搬来了几架雕花的纺车,坐在车前开始纺纱。她们悠闲地聊着天,聊一天的生活,聊过去的经历,聊男人和爱情。米莲背着双手在她们中间踱步,监督着她们。
哈利玛想着米莲的事。她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手工可以做,只好听大家闲聊。她从一个话题听到另一个,可是思路最终总是会绕回米莲身上。如果她和赛仪督纳关系“不一般”,那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当她还身处某个后宫的时候,难道她也做过阿帕玛描述的那些事?哈利玛简直不敢相信,只能拼命甩掉这种肮脏的想法,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
日落之前她们用完了晚餐,随后出门散步。很快,黑夜笼罩了花园,暮星在她们头顶闪烁。
哈利玛跟萨拉和扎伊娜布手牵着手在花园中游荡,用近乎耳语的低声交谈着。花园的景致在她们眼前不断延伸,仿佛无穷无尽,夜色下它们显得奇异而令人生畏。突然间,哈利玛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震撼,这感觉既苦又甜,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迷失在全然陌生的魔法世界之中。周围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神秘莫测,几乎捉摸不透。
灌木丛对面有一道火光在闪动,这小小的光点开始向她们挪了过来。哈利玛害怕地紧紧靠住两位同伴。火光越来越近,走到面前时她才看清那是一个举着火炬的男人。
“那就是穆斯塔法,”萨拉说。“我们的园丁。”
穆斯塔法是个高大的摩尔人,长了一张圆圆的脸。他穿着长及脚踝的彩色斗篷,腰上围着一条宽大的腰带。看见女孩们,他露出友好的一笑。
“啊,这就是昨天的晨风吹来的那只小鸟儿,”他看着哈利玛,亲切地说。“真是个好小巧,好可爱的小家伙。”
火炬投下了一片不停跳跃的阴影。有只大飞蛾开始围着火焰转起圈来。他们看着它惊险地擦过火舌,划着一道长长的弧线消失在黑暗中。可是要不了多久它就会飞回来,它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激烈,距离火焰一次比一次近,直到最后,火焰点燃了它的翅膀,把它们烧成灰烬。蛾子像一颗流星一样落到地上。
“可怜的东西,”哈利玛说。“它为什么这么傻?”
“安拉赐予它投身火焰的欲念,”穆斯塔法说。“晚安了。”
“那可真奇怪。”哈利玛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们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一整天的所见所闻都在哈利玛眼前打转:滑稽的阿狄和他的诗句,灵巧的阿萨德和他的舞,尖刻的阿帕玛和她下流的“艺术”,还有神秘的米莲,还有女孩们,还有太监们。而她——从小就向往着远方的世界和精彩的冒险的哈利玛——正身处这一切的中心。
“这样很好。”她对自己说。随后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突然有人轻轻地摸了摸她。她正要叫喊出声,却听到耳边传来萨拉的声音。
“不要出声,哈利玛。千万别吵醒扎伊娜布。”
她钻进哈利玛的被子,紧紧依偎着她。
“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哈利玛和她一样放低声音说。可是萨拉狂吻着她的全身,而她无力反抗。
最后她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萨拉转而对着她的耳朵不停地说肉麻的情话,哈利玛转身背对着她,用手指堵上耳朵,很快就睡着了。
萨拉搞不懂她怎么睡得这么快。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回自己的床边,上床睡觉了。
(第一章完,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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