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披麻戴孝,你们见过么,讲真的,我见过。
刚认识唐唐的时候是在修脚房。因为我做销售,白天站一天,所以晚上总去做个足疗放松。
我喜欢力气大的老师傅,这才撞上了唐唐,虽然他才二十出头。
那一晚上,为了男人的面子,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使劲憋着疼。而唐唐见我不吭声,以为自己力气太小,咬着牙卖力的掐…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因双脚浮肿穿不上皮鞋打了投诉电话…
唐唐在家照顾了我一天,端茶送水。打那后我和这个傻小子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周末,妈妈带我去游乐园。我看见一位阿姨,她的嘴角有一颗痣,和妈妈的一样大。我原本以为是颗痣,结果一看是芝麻糊,走进去才发现那是粒鼻锅巴(屎)…”
“噗,唔哈…”
卧室里,我前列腺早已憋的生疼,咧着嘴不敢吱声。
看着唐唐留下的那本小学日记,鼻锅巴这词被红笔狠狠的画了个红圈,标注用词不当。我心想这丫 小学的文笔当真是清新脱俗啊。
“我在想,阿姨一定是工作太忙了吧。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讲,只能悄悄的凑上去,指着那颗鼻锅巴。阿姨,早上你喝的芝麻糊吧,嘴上好大一粒啊。”
我再也憋不住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唔哈哈哈这个沙雕…。”
唐唐听到卧室癫狂的笑声,冲进来看我拿着他的小学日记笑得呲牙咧嘴,一把抢过去,然后按着我的脑袋一顿猛敲。
“有什么好笑的。”
“啊哈哈哈…”
“…”
这就是我和唐唐关系铁的原因,这货总能给我带来别具一格的欢喜,那么独树一帜。
“去哪。”
“参加朋友家人的葬礼,你一起?”
我吓得往后靠了靠,呲牙咧嘴的说:
“我长这么讨喜,去不合适吧。你也不合适,万一吓得人诈尸呢。”
“…”
唐唐撇了我一眼,语气有些无奈的回:
“随便你,不过你不能在这呆着啊,我房退了…”
“喂。”
我有些不乐意的站起来,这货要不要这么无情。
“葬礼,伙食应该也不差吧……”
“…”
葬礼上,当我看到唐唐那一叠百元大钞放到账桌的时候,竟然有些心疼,相识一年,这货对我也没这么大方啊…
后来仔细一想赶紧呸呸呸,这钱最好永远别交到我头上。
葬礼无非就是哭丧,当然西方的基督教徙认为父母死后,要上天堂,上天堂是可喜的事,不可以哭泣哀痛。
不过在中国,好像从生至死都要追求轰烈热闹。讲白,无非就是一群在世的人像另一群在世的人显摆自己的地位,排场,财力。
等他们进了棺材里,自然还会有下一批。
从开始到现在我听到周围的寒暄,大多数是交了多少份子钱,摆了几桌,好像和已亡人没有太多关系。
我有些无聊站在唐唐旁边,刚掏出烟准备点上,远处一群“嗷呜嗷呜”类似二哈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抖…
紧接着就是一大轮的哭丧,呼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扑通”一跪,接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嗷呜,我的妹子哎,你醒醒啊…”
“……”
这一嗓子开始,身后的人开始纷纷效仿,哭的是天昏地暗,胡同里的狗都退避三舍,当真不服不行呐。
大棉袄大棉裤,屁股上豁口缝不住,这一看就是群众演员,完全和屋内人的穿搭格格不入嘛。
一群人挨在一起,你掐我,我掐你。谁也不服气,越掐越狠,嚎哭声越来越大。
这丫的互相伤害啊。我有些好奇,等死者下葬时,会不会再请来几个演员坟头蹦迪。
这场面放在那些亲朋好友眼里,有的垂着脑袋使劲憋着笑,有的着急的使着眼色示意差不多了。
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我从长桌上拿了两包烟,先揣进兜里…
又拿起一包拆开,不管是谁都递过一支,该扶起来的扶起来,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节哀顺变。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
最前面那位大姐好像太入戏,鼻涕喝了几斤还是觉得不够畅快,干脆趴在地上打起了滚,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我心疼的看着干净地板砖生生被她蹭出了油渍,实在没办法,只能凑上去感同身受的丧着脸,拍着她的肩小声示意:
“大姐啊,您可把棺材里的人感动坏了,晚上等人家出来好好跟您说说话啊……”
“…”
终于安静了。
我忙里忙外像个沙雕,转头一看,唐唐就不一样了,除了碰到少数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就杵在一旁磕着瓜子,肢体僵硬的不像话。我凑过去给了他一拳:
“大哥,你钱都交了,好歹戏做全啊。等会夹菜抢烟的时候才凶的起来啊。”
“…”
“怎么做。”
“…”
“想象你有痔疮,拉屎的时候碰到了那块,然后。先咬牙,嗯,皱眉,哎哟,五官尽量扭曲一些。”
唐唐看了看我的表情,噗的一声,瓜子皮连带着吐沫全喷在了我的脸上。
“噗,你这是像被人爆了后庭啊…。”
这哥们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葬礼举行到一半,我看到跪在棺材旁的小胖子开始摇摇欲坠…
他跪的太久,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男主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只得老实呆着,膝盖底下又加了个垫子,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我有些看不起这种人,扯扯唐唐的衣袖说
“唐唐,棺材里这位不是他亲妈吧,磕头还个礼跟小鸡啄米似的,你确定他是你朋友…。”
“而且,这家女主人也太年轻了,五十多岁就…”
唐唐许久不吱声,我抬头发现这厮表情竟然有些扭曲,就像刚才我说的痔疮。我顿时惊住,这货可以呀,入戏了。
还未等我夸唐唐,门口呼呼啦啦又赶来一批人,年龄大致都是五十岁左右,统一的黑色服装。没有之前的惨烈哭嚎,一个个面容肃穆规规矩矩的三鞠躬,这应该是女人的同事吧。
再看棺材旁的小胖子,一直垂着头不再还礼,身旁的老者使劲的咳嗽两声,小胖子一个哆嗦,迷茫的四处张望,他竟然歪着脑袋靠在棺材旁睡着了…
看着眼前鞠躬的长辈,小胖子睡眼惺忪的朝她们稍稍点了点头,一脸的不耐烦。
我实在看不下去,准备拉着唐唐走,跟这种人吃饭我都怕折寿。
刚想回头,就看见唐唐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耳畔就传来一阵凉风:
“等等我……”
那个男孩的举动让我一生都记忆犹新,每次想起来都会胸口发堵,眼眶发热。
唐唐几步向前,并不是走到了棺材前吊唁,而是走到了棺材的另一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向着前来吊唁的人磕头回礼。
“我,我,我,我槽,沙雕…”
这一跪,全场寂静无声。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周围的人好像在看傻子一样看着唐唐,只有女主人的几位长辈一脸的惊愕。
我下意识的想过去拉这货回来,刚一抬脚,余光中暼到灵堂里女主人的黑白相框。
仔细看,刚想迈出的脚又退了回来,我手心出了汗,眼睛也跟着酸了酸。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唐唐从来没有接过电话,微信好友除了我,就是他店长。也明白为什么他一年365天没有休息,就连中秋也要一个人看店。
“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
客厅里的男主人错愕的看着唐唐,半晌才提起嗓子斥责。
唐唐眼眶通红的盯着前方,眼神却空洞,好像周围似乎没有他的亲人。当然,是人。
“你们家的孩子不好好还礼,我还可以么,您总不能让她出来还礼吧。”
全场寂静无声。
“这是阿雅的…”
女主人的亲戚指着唐唐一脸的震惊,话没说完,前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回头狠狠瞪了眼她,眼神如履薄冰。吓得那位女子垂下头不再吱声。
棺材另一旁的小胖子终于装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嘴里嘟囔着“什么东西。”然后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中一瘸一拐的离开了灵堂。
男主人气急败坏的想要拦住自己的儿子,却被那位老者拦下。
“就让他来吧,跪的是情分,还的是恩,磕完头就让他走,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唐唐听了话也不吱声,死死的抿着嘴,就这么笔直的跪着,有人吊唁他便恭敬的俯身,用力的叩谢。
“咚,咚,咚”。
额头与地板猛烈的碰撞,声音听着让人心惊肉跳。没一会儿,唐唐的前额已经黑紫一片。四周除了那些轻掩的哭啼,不再有人吱声。
诺大的灵堂,众目睽睽下,七尺男儿身,跪的铁骨铮铮,叩的恭恭敬敬。
唐唐回头看着黑白相框,红着眼圈喃喃着:
“误会您了,原来您,没有痣的。”
后来我才知道唐唐爸妈在他很小离了婚,妈妈的新家庭,不知道唐唐的存在。
而唐唐的姥爷,怕因为唐唐存在,让女儿找不到下家。
所以也就一直不允许他们母子见面,相当于断绝关系,就连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是从母亲同事嘴里得知,没有一个亲人通知他。
直到今日,隔着二十多年的思念要继续隔下去,算算,要到唐唐躺进那里。
人言可畏,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却因某些腐朽封建的思想不敢相认,它们如弩箭般扎透至亲至爱人的脚踝,死死的插在悬崖绝壁上。咫尺之近,寸步难行。
很久以后,我又重新拜读了唐唐的那篇日记,读到最后,泪流满面。
“我和妈妈终于到了游乐园,我吃到了棉花糖,看到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四季不败的花。
对了,还有那棵樱花树,我的妈妈就站在树下,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那就是我妈妈,是我日记本里的妈妈,给老师,给朋友们看的妈妈。
我想着有一天,她可以走过来,折断了我那杆写满谎话的笔,揪着我的耳朵说一声:
“宝贝儿,不许再撒谎了,跟妈妈回家。”
披麻戴孝的陌生人故事本人原创,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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