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是这座府邸最大的人物,老爷哪怕是只老虎,在她面前也只能乖乖趴着。
离王母亲是先皇的皇妃。按理说先皇驾崩,皇妃的去向都是扑朔迷离的,谁也说不清她们的下场。而这离王母亲却受到皇帝谕旨,被贬为庶民,由离王自己安置去了。
作为下人,我本没有资格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是老夫人当年从一场官司中救了我,觉得我有些才华,便教我在府中做了个书童。她也跟一般老妇人无二,与我亲近些。
“你可愿娶了云国公主?”
这已经不是老夫人第一次这么说了。我也习惯搪塞了,只是今天这,就有点不依不饶了。
“老夫人,真不是小子我不愿娶。”咽下最后一口粥,又吃了几块糕点。
“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您当年,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这身份可够不上人家云国的公主,再者说了,人家大老远把公主嫁过来,就嫁给了一个下人,也太滑稽了。”
“这怕什么,我收你作义子,这样身份够了吧。”
好家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老爷收自己当儿子,就已经极大恩宠了,好家伙,现在这么一整,自己跟当今圣上一个辈分了,这还得了?
我赶紧拍拍裤腿,起身就往外跑,生怕下一秒就被老夫人摁住咯,当场认了亲。
跟少爷打了招呼,提起行囊,准备往丞相府去。
打巧遇上了刚下朝的老爷。
“注意好礼数,不是自家府邸。”
“是。”
离王府在东城皇宫边上,天子脚下。丞相府虽说在北城,但其实并不远,两三个车马街。
少爷纨绔的名头大的很,我也是跟着沾光,一些官家下人见了我,也是一口一个小先生的叫着,尤其是一些长得不错的丫鬟,小嘴甜的不行,叫的我心里直痒痒。
丞相府大的很,虽规模不及王爷府,但也鲜有比较。
“小先生这边走,小姐一大早就在花园里等您呢。”
小丫鬟引着我往一圈圈的花团锦簇中走去,好像走了很久的路,但抬起头还是那座楼,那院落的屋檐,好像置身花园,又好像被囚在其中似的。
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好像这么多美丽的花也无法缓解我的烦恼,它们是什么颜色,已经绝然不重要了。
只那一女子,青衣素纱,髻一流水青丝,掩一身轻柔,她背对着我,却感受到无穷的忧,无穷的愁。
她轻缓转身,素面无脂,唇无血色,眸间无神,眉无景致。好一副忧思美人,惹人心怜。
“你来了。”
看的痴傻,竟觉无礼,忙要跪下谢罪。
“你与那些下人不同,无需行那些虚礼。再说我今日也是无礼,并未修容形饰,丑的很,也希望先生莫怪。”
“小姐谦虚了,您的容颜,若不是人间绝色,这世间怕不是再无景可赏了。”
“先生倒是抬举我了,王爷府上那位才是真真正正的绝色。我这容貌可不及分毫。”
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解决昨日的冒犯,赶忙递了买来的药材,道了歉,便急匆匆的准备离开,毕竟赵长卓的瓜还没吃到,少爷的妞还没泡到,云公主的功课还没检查。
咱也是劳碌命。
“先生莫急,我还有一事要问。”
“小姐请说。”
“长卓,真的是鲁国人杀的吗?”
此时我倒是冷静了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向杨芷慕。
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最要注意的就是礼节和妆容,特别是再给长辈问安的时候,不可素面白衣。
今日这杨大小姐,不作妆容迎我,一看就是为了留下些坏印象,故意为之。此我不解其一。
将军府和丞相府素无瓜葛,虽忠一君,但因为文武两臣,本就有诸多不和,“长卓”之称,过于亲昵。此我不解其二。
百官下朝,杨芷慕未见其父,又如何知道是鲁国人杀了赵长卓?此我不解其三。
虽是不解,但皇帝拍下的案子,又关我白鹭什么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老爷查案子向来秉公执法,想来也不会胡乱断案,毕竟此案由陛下圣裁,岂有胡说之理。”
杨芷慕一个踉跄坐了下来,表情有痛苦,有不忿,也有可惜。
出了丞相府,还未行两步路,我就被一行士兵给架走了。
说了些狠话,那些士兵也没有反应,就像是木头疙瘩,跟他们完全没法子说理。
直到整个人半悬空的被架到了将军府,我才明白到底自己犯了什么罪。
“坐吧。”
“不敢。”
“我让你坐!”赵将军一拍桌子,茶杯震得稀碎,吓得我赶忙低头坐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给先生上茶!”
拿着茶杯的我,手居然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茶水撒了出来,烫着自己,也全然察觉不到,毕竟这说不好,命都得搭进去。
“先生,也觉得长卓是被鲁国人害死的?”
这话我可不敢接,但也不敢不接。
“陛下说是鲁国人害的。”
“我知道,但我想知道先生怎么认为的?”赵将军语气有点不耐烦,也有点急迫,甚至带一点软弱的感觉。一个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语气中居然带着一丝软弱,这样的人真的还能上战场吗?或者说这样的将军心里还会想上战场吗?
“将军会怎么做?”
我知道今天恐怕在劫难逃,手里也逐渐握得住茶杯了,只是还是感受不到滚烫的炙烤。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也不会因此背叛大燕,虽然我的儿子是个纨绔,劣迹斑斑,但作为一个父亲,我......我只想知道真相,哪怕我报不了仇!”
我居然情不自禁抬头去看赵将军。之前也有照面,但看的不清,只觉得赵将军神武非凡,威严霸气,与儿子赵长卓这样的纨绔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而此时的赵将军,面容纤瘦,肤色暗沉,眉间少了杀气,眼里满是浑浊,尤其是这头发,满目灰白,全无往日伟岸之感。
“将军,我且问你,如果杀你儿之人,是百姓布衣,因受他欺凌,无路可走,独杀你儿,如何?”
“忍!”
“我再问你,如果杀你儿之人,是高官侯爵,但他们忠君爱国,因你儿搅入是非,如何?”
“忍!”
“我问你,如果杀你儿之人,是江湖侠义,如何?”
“忍!”
“我问你,如果杀你儿之人,是当今圣上,如何?”
赵将军怒目圆睁,死死的看向我,他似乎有所期待,又有些害怕真相。
“忍!”
“那你什么不能忍?”
“如果只是为了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挑拨我南境与大燕的关系,用我儿的性命来,我不可以忍。”
“那鲁国人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赵将军怔怔的坐着,一口气差点没上的来,眼中无与伦比的绝望,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么,伸出手往前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他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好像没有什么更加值得令自己信服的了。
我走向前,双手握住这个男人的手。
这不是一个热血男儿,神武大将军的手,冰冷,粗糙,僵硬。
双目聚焦,他好像终于看清我的样子了。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也不知道边境的防线没有您,能坚持多久,但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大燕百姓交给您的,而我的使命是您给我的。”
他这回抓到了,力气很大,我的双手都感觉到了刺痛感。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会觉得我可以查清楚真相,也许是因为我父亲?我不是他,赵长卓更不是您。”
“你的父亲很了不起。”
“我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我只知道我,只是一个离王府的下人。”
离开将军府,没有去老爷那里吃瓜,也没有陪少爷去听曲,更没有去给王妃销账。
就坐在院子的石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日暮西山。
只有约好检查作业的云知咽来寻我,见心神不定,便坐在一旁,与我一同失神。
我好像知道她来了,我以为我与她说话了,又好像知道她走了,好像也与她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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