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高端访谈栏目《孟杨访谈录》邀请浙江省的十位著名心内科专家共同参与公益科普项目——《谈“心”》系列访谈,旨在向国内老百姓传达可靠的心内科医学信息,为大众科普正确的诊疗知识。参与《谈“心”》系列访谈的十位专家分别来自浙医一院、浙医二院、邵逸夫医院等多所国内三甲医院,他们作为国内外顶尖的心内科专家,将为大众分享其专业的医学见解和临床的真实案例。
在医疗设备日益先进的今天,人们对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不再束手无策:心脏血管堵塞,70%以上可装支架;心律失常,左右心室收缩不同步可装起搏器,室速的病人可装除颤器... 能以微创手术治愈和减轻痛苦,是现代人最大的幸运。
然而,今天的医患关系有因此比从前更和谐吗?
如今,报纸和网络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医闹、回扣、黑幕、医护人员被打...等报道,似乎成了一种新闻的惯例选题。为什么?因为媒体深知这样的话题是多么敏感。即便医疗从业者挽救回的生命比负面的新闻事件更多;即便心怀感恩与敬意的就诊患者比医闹、殴打医生者的数量更多... 但凭借着惹眼的标题和敏感的词汇,某些聚焦医患冲突的文章总是迅速占领流量版面的头条。
然而,此刻正在一线为病患诊治或手术的医护人员就该如此不被信任吗?
台州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江建军年逾5旬、从医30多年的江建军教授,是台州医院心内科的主任医师。他在接受《谈“心”》系列访谈时真诚的说:“希望大家相信我们医生,因为医生有一天也会成为病人。”
过去与现在,医生与患者,信任与选择
1987年,江建军主任于温州医学院毕业。在他刚进医院的最初几年,医院病房及门诊诊室均无空调,夏天他看门诊每天都是大汗淋漓,像蒸桑拿似的;每两年有半年的急诊,值班时前后半夜只有一个医生,所有内科包括儿科的患者均要自己一人处理,不但要看急诊,同时还要兼顾留观病人,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当时的江建军却毫无怨言,“那时候的条件是很艰苦,但大家的想法却很简单:多学点东西,多救治些病人。因为三十年前的抢救率太低了,像脑溢血、肝硬化合并大出血、灌农药等紧急情况,即使及时送到了医院也无法救治,很多病人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在学术会议现场接受采访的江建军主任三十年前的医疗技术远不如现在先进,但当时医生、患者及家属之间的那份信任却十分动人。江建军主任曾经遇到过一对老夫妻,一直令他记忆深刻:“还记得20多年前,我给一位高龄病人做好手术后,他老伴第二天专门给我送了一小篮土鸡蛋表示感谢,鸡蛋上还粘着草渣,说是给我补身体。因为这台手术,我从那天下午2点开始,一直是做到夜里11点。”
医生与患者的彼此爱护,绝非商家与顾客的利益交换。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关爱与敬意,才是真正纯粹而温暖的医患关系。一篮土鸡蛋的背后,是谢意,是心疼,更是理解,令当时年轻的江建军一直铭记到现在。
像这样令人心头一暖的例子还有很多。“20多年前的一个大年三十,正轮到我急诊值班, 前半夜我留观15位患者,后半夜留观4位患者,加上白天留观的病人,急诊留观室里就有 30多位病人,然后我就在医院里陪着他们一起过年。”江建军主任表示,“其实人与人也好,医生与患者也好,所有的爱都是相互的,所有的信任也是相互的。大多数的医生还是值得信赖的,在就诊时请听从医生的建议,请大家在专业上一定要相信医师。”
选择从医,就是选择了一种以忙碌为常态并肩负生死重任的人生。这条路是很苦的,能够坚持到最后的每一个人都值得尊敬。这些经历过大浪淘沙般筛选、最终仍坚守在医疗第一线的人们,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们?
参加学术会议辗转70小时,带回植入设备挽救病人生命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由国家承担所有大学费用的时代,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江建军也不例外。毕业后,他误打误撞进了心血管内科,却矜矜业业的干了三十年。用江建军主任的话说:“那时候很单纯,没什么崇高的理想,就想着可以做临床医生,可以治病救人。不会的东西就抓紧一切机会去学习。”
1991年,他得到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深造的宝贵机会,而向胡大一教授学习“起搏电生理”的这段经历也对江建军主任的从医道路有着重要影响。正是这半年的学习,让江建军主任深入了解了起搏器的医学原理和植入技术。那时的起搏器主要是治疗传导阻滞方面的问题,安装难度较高,需要通过开刀找到静脉,然后将起搏器的电极导线通过锁骨下的静脉放入心脏。经过半年的刻苦钻研,江建军主任一回到台州便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台安装起搏器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在钻研学习起搏器植入术的半年时间里,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90年代初国内对射线的防护条件非常差且射线防护设备普遍不多,然而学习的人员却非常多!江主任说回忆道:“当时我为了多学点东西,尚且年轻,身体素质强硬,有时没铅衣也去导管室观摩学习。现在回想起来,总是心有余悸!现在我经常对科内医生说,介入医生有时候跟煤矿工人一样,每天不停地干活,吃着射线,殊不知哪一天身体就出了问题。由射线引起的问题一旦出现,就是大问题。”
江建军主任接受《孟杨访谈录》采访中。除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外,江建军主任对于学术研究和同行交流十分看重。早年乘坐飞机是主任医生才能回单位报销的,而且一个单位也没有几位主任医师。当时并无高铁,交通十分不便,但他也愿意为一场会议而奔赴千里。
1992年中华医学会的心血管专业会议在四川新都召开,江建军主任为了参加学习,第一天下午从临海出发坐大巴经过10余小时于第二天清晨到达上海,然后在上海火车站等到傍晚,再从上海出发坐了48小时硬座火车赶到成都,又坐了2小时的三轮车,共历时70多个小时才赶到会议现场。回忆当年的辗转之苦,他依然觉得无比值得:“那时候辛苦与否不重要,能学到东西最重要。有机会出去学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在北京学习期间,医院有病人需植入起搏器,江建军主任就从北京带回了1台分析仪和2台起搏器,价值数万元。他拎着这三个沉甸甸的宝贝,下午从北京坐硬座于第二天上午到上海,在上海汽车站等了7个小时才坐上赶回临海的长途汽车,从上海到台州临海又需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就这样,经过近40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江建军主任将带回的设备第一时间送到手术台,成功挽救了两位病患的生命。
93岁老人生命中的第四个但不一定是最后一个心脏起搏器
在江建军主任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有一位93岁的特殊病人令他都敬佩不已。这位老人在69岁时因传导阻滞而导致心脏问题,因为药物达不到理想的治疗效果、同时又要保证老人的生命安全不受猝死威胁,江建军主任建议他安装一台当时最先进的单腔起搏器。26年前的起搏器还是新生事物,而且体积也比较大,但这位老人却很有气魄的接受了江建军主任的建议。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江建军主任感叹:“这位老人是一名来自玉环的教师,是很有文化的人,当时和他的沟通也比较顺畅。他除了心脏传导阻滞导致的心律失常外,其他身体状况都挺好。但那个时候,心脏起搏的技术难度较高,尤其是穿刺技术比较落后。现在我们可以通过打针找静脉,但当时必须通过开刀寻找静脉再把管子插入,有时候甚至要在身上开好几个刀口。所以在那个年代安装心脏起搏器的病人需要很大的勇气。“作为主刀医生,江建军主任也一直帮助老人做思想准备。江主任说:“这位老爷子特别信任我,他在和家人简短商量后便决定安装。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安装的是国内最普遍的单腔起搏器。”
就在2年前,这位已经93岁高龄的老教师,刚好来找江建军主任更换他的第4个心脏起搏器。经过24年的配合治疗,他与江建军主任像是一对老友,见面无需多言。这一次,他对江建军主任说了一句话:“江主任,我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麻烦您了,应该不会再换下一个了。”因为当时每个单腔起搏器寿命为8年,他认为第四个起搏器电池用光时他已经超过100岁了,他认为自己活不到100岁。江主任笑着安慰他说:“你有可能找我换第5个起搏器。”
话虽听起来伤感,但老人这二十多年的健康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获益。如不出意外,老人的生命应该能继续延续下去。现在起搏器的种类和功能都已得到飞跃式的发展,但老人却坚持使用最简单的单腔起搏器,为了安全起见江建军主任必须每8年为他更换一次。江建军主任认为,当患者的坚持不影响生命安全时医生也应该尊重,即便他深知现在最新的起搏器不仅小巧简便,而且电池的使用年限已延长至十几年。
房子涨价了,白菜也涨价了,起搏器的价格呢?
在现有的诊疗手段中,药物治疗因其心理负担最小而最广为大众所接受;一旦涉及到某些需要手术治疗的方案时,病人们的抗拒和畏惧心理就会显现出来。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体内植入器械并非小事,所有的人都需要谨慎思虑。但同时,有一点非常关键也很值得思考:医疗技术的进步令人欣喜,但病人们的观念跟上了吗?
对于专业医生而言,心脏起搏器植入只是很小型的微创手术。用江建军主任的话说,“现在安装一个心脏起搏器,其手术失败的概率和飞机、火车失事的概率差不多。”正因为医生们的专业在于此,所以他们了解医疗器械的安全范围,也深知其对于病人的益处是多么巨大。但对病人而言,未知即恐惧。
在江建军主任从医三十年中碰到过一位非常特殊的病人,她是安装ICD除颤器后,自身接受不了,最后因抑郁症自杀。这样的案例表明,在医生的专业认知和病人的传统观念之间,还存在着一条无形但巨大的认知鸿沟。这条鸿沟阻碍着大批病人获得更多的健康和幸福,阻挡着大量家庭避免失去亲人的机会。
在如今高度信息化的社会下,这条鸿沟理应被缩小甚至填平!医生们应与大众沟通,分享和介绍现代医疗的真实现状,为人们带来先进可靠的医疗信息;而病人及病人家属不仅要放平心态,更多的相信医生,也要带着耳朵与大脑认真倾听医生传达的知识,改变固化的思维观念。
江建军主任谈及医学进步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影响。除了安装医疗器械的风险性和适应性考虑外,大众也很关心费用问题,心脏起搏器真的有那么贵吗?对此,江建军主任直接用举例来说明:“三十年前,安装一个单腔起搏器的价格是15000元左右,双腔起搏器是40000元左右。拿房价来比,当时台州第一代商品房一套百来平方的房子只需60000元左右。而现在的起搏器,价格上浮幅度很小,却在功能、尺寸、电池寿命上都有了质的飞跃。大家想想这样算涨价吗?再想想当年人们的平均寿命是多少,现在又是多少?”
在这个科技与收入均快速增长的年代,健康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感谢医疗科技的进步,让人们能以和三十年前差不多的诊疗价格,享受着被大大延长和拓宽的美好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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