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打开门时,他赤裸上身浸在浴缸里,鲜红的水。
“他是否有心理问题或是近期遭受虐待?”医生眉头紧锁,眼神像碎玻璃。
“应该……没有吧,怎么了么医生?”
“他的大腿根部,密密麻麻全是伤疤。”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惨白的小羊,他像一张被揉皱的医院床单。我感到愧疚,相识七年,居然从未真正了解他。
第一次见到小羊,是在高中的入学考。他坐在考场中央十分亮眼,高大、白净、穿着打扮优雅得体。仿佛周身散发着冷清的光,身旁稚气未脱的学生被他衬得像一只只猴子。
我的位置在他旁边,刚落座,监考老师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真扎眼,天堂和地狱分到一起了。”老师笑得我心惊肉跳。低头一看,刚结束乐队排练的我,装扮确实有些张扬。
考试途中,我的橡皮掉在地上,迅速被监考老师踩成黑色。小羊捡起来,并没有递给我,而是十分自然的攥在手中。
物品被夺走令我紧张,好在答题卡已填完,只能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一个白色物体划过,在试卷上微微弹起,又翻滚到我眼前。是我的橡皮,它被小羊擦拭干净,比新的还新。
考试结束的一小时后,我们又在电影院相遇,取了同一场次的电影票。放映时间将近,他显得很焦躁。几乎在取到票的一瞬间就飞上扶梯,我在后面笨拙的追赶。
那是一部排片极少的文艺片,检票员说这场就卖出两张票。我在广告放到最后一秒时入场,看到小羊早已入座,还是全场的中心。群居动物的本能在我胸腔里灌入气体,我将电影票揉成团,坐到他身边。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部能引起共鸣的电影,会拉近两个孤独的人。走廊、大厅、扶梯、街道……我们旁若无人的讨论剧情,把方向控制权交给双腿。最后,我们在一家咖啡厅留步。
老板娘见到我们很是欣喜,不停的感叹缘分如此神奇。一问,原来我们都是这家店的常客,连喜欢的咖啡都是一样的。只是小羊习惯早晨来,我习惯午后。
咖啡入口,电影也没有可以讨论的地方了。我们又冷却回初识的拘谨,彼此都有些不适应,却又找不到话题。
“你真的很亮眼,鹤立鸡群。”
“你也是。”
“哈哈,等到开学,源源不断的女朋友。”说完我就后悔了,简直没有比这更俗的话题了。
“不会的,我不喜欢女生。”
我抬头看向他,心里有了答案。
“我是同性恋。”他的语气很平常,眼神却视死如归。
“喔,那就是源源不断的男朋友。”
“哪有那么多同性恋。”他苦笑,也彻底放松下来。
“真没想到你接受的这么快。”
“这有什么接受可言,爱是没有错的。”
我们成为了“地下朋友”,学校里他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我们从不交流。离开校园,我们打打闹闹,情侣一样亲密。
我们去看那些老房子,去画展和博物馆;去寺庙祈福,到图书馆借书;去爬山看水,去陶艺馆做丑丑的杯子;去看鲜有人知的电影,去小酒吧听布鲁斯。他有一台老式莱卡相机,总是东拍西拍。我极度恐惧照相,却也愿意让他把我定格在胶卷里。
没有荷尔蒙牵绊,做什么都很纯粹。
可普通少年的路,不会铺满实木地板。我们也遇到了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跨过的河。
我天性散漫,和人并肩就不会看路。小羊发现后,养成了牵我过马路的习惯。直到某个普通的周一,我们手牵手过马路被拍下发到学校表白墙。潜伏已久的班主任发现后十分得意,本就视我们为眼中钉的她这次终于抓到了把柄,为此特地空出一节班会课。
“班上有些女生,小小年纪就不检点。还来读书干嘛?直接待嫁闺中到年纪结婚生子得了。”
班主任在讲台走来走去,挤眉弄眼。见我们不为所动,便直接点名要我们站起来。“说你们呢!还若无其事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教室响起细碎的讨论声,仿佛一条巨大的千足虫,尽量轻柔的穿过每套桌椅。
班主任唾沫横飞,时不时吐出一些煽动言论。同学三五成群,神色各异。千足虫穿过的动作愈发肆意。
我做好了被处分的准备,提醒前桌同学准备避让,双手握紧课桌。
“我没和她谈恋爱。”小羊梗着脖子,原来他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有力。
“那你们天天粘在一起,别说是亲戚,我不吃这套!”
“我是同性恋,不可能和她谈恋爱。”小羊言毕,全场静默。班主任嘴唇抽动,搜唇刮齿也找不到能说的话。很快,千足虫又重新开始移动,夹杂着一些尖锐的碎屑。
“同性恋啊,好恶心。”
“他爸妈真倒霉。”
“他喜欢男的这么不去变性啊?”
我看向小羊,他面无表情,可能早已习惯。但很快就看不清了,突如其来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不谈了!分手!你宁可说你是同性恋都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你这个烂人!”我的哭喊再次让全班静默,但这次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直接逃出了学校。
走出很远,我们不约而同,发出释然的笑。
“有点聪明啊金溯!”小羊眼里满是感激。
“一点点急中生智,绝大部分还是找个点宣泄情绪。”
“只要以后小心一点,这个坎就算过了。”
“嗯!”
我的双脚突然离地,是小羊把我抱了起来。脑袋埋进我的颈窝,不停地说:“谢谢你金溯,谢谢你。”
我双颊灼烫,如果他不是同性恋,我真的会想和他成为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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