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学校发了校服,强制要求每天穿。可小羊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扎眼。没法在服装上下功夫,他开始化妆,穿带跟的鞋子。有人说他像娘娘腔,他便装作娘娘腔朝人身上靠去。久而久之,大家都怕他。
大多时候他都杵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盯着多媒体柜,眼睛像仓库落满灰尘的玻璃。我想和他说话,开口却总被无名恐惧压住舌头。他惨白的脸隐约有些红色,拨开粉底细小的颗粒蔓延出来。
那是鲜血腐败的颜色。
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在校门前把小羊拦下。他搂着一个男孩的腰晃出校门,看校服还是初中生。这周第三个了,被他带走的男孩无一例外都没来上学。他打发走了初中生,我们走进学校背后的小巷。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你觉得恶心?”他满脸不耐烦。
“没有,我就是疑惑。”
“呵,你心里有答案了不是么?”
我语塞,他太了解我,知道我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见我无言以对,他向后倾靠在油腻发黑的砖墙,掏出一个黑色蒙皮的盒子。伴随煤油火机的脆响,昏暗的老式路灯贪婪的吸食着烟气。
小羊抽出一根,塞到我嘴里点燃。最易入口的绿爱喜,初次尝试仍旧辛呛。烟雾中,想起开学时被双方父母强迫合照。他身上有股薄荷烧焦的味道,想必来源于此,沉积多个无眠。
“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了是吗?”
“这样不对,他们是孩子。”
“我不是吗?人这一生能做几件对的事?”
小羊说完,把燃着的香烟攥进手里,指缝钻出一缕细小的烟。他凑得很近,脸上每块肌肉都在用力,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站在哪一边?”我们仿佛在对视,但他什么也没看。
“你。”
事到如今,我也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选择。
他拥抱我,身体僵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与之前不同,我感觉自己冷得像尸体。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流连于不同男人的怀抱。高矮胖瘦,年长年幼,他来者不拒又轻易抛弃。我填补着他的空窗期,好像也只有这个作用了。那些体贴细节仍是他的肌肉记忆,只是言语之间愈发生分。我们坐在一起抽烟,就像感情破碎却不提离婚的夫妻。
后来我去集训,小羊来送我。校门口他提着行李,久违的唠唠叨叨,眼睛却痴痴盯着我身后的男孩。
男孩叫小越,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他挽着母亲的手款款走过,身上是昂贵的香水味。
“再忙也别忘了护肤!要一直美美哒!”小越母亲走出门又转头叮嘱,眼里满是爱意。
“好的妈妈,爱你喔!”小越向母亲飞吻,母亲也大方回应。
送别母亲的小越,对上了小羊的眼睛。霎时间,两朵娇艳欲滴的绯红玫瑰在他双颊绽放。热情张扬的男孩,此刻也羞口羞脚。扭捏了好一阵,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你也……”
“嗯。”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小越欣喜若狂,每时每刻都在追问小羊的细节。第二天他顶着粉底都盖不住的黑眼圈,依旧兴致勃勃的和我讨论小羊。
“心里有爱,才是百分百火力全开的心!”
许是爱屋及乌吧,小越用极短的时间复刻了小羊对我的体贴和唠叨。甚至,他比小羊更温暖,更热情。
他大方的承认自己的性向,也曾遭到非议。我想像为小羊那样替他出头,结果他骂出来的比我含在嘴里的还难听。我开始崇拜他,并殷切希望他的暖阳,能长久照耀小羊伤痕累累的心。
我和他说小羊并未公开性向,因为他受到太多折辱。一向聒噪的小越沉默了,低头紧攥衣摆,指节透出发白的心痛。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似金刚石般坚毅明亮。
“只要自己不觉得羞耻,就没人能以此羞辱你。”
“我要让小羊明白这个道理,哪怕穷尽我一生。”
小越说到做到,他开始猛烈追求小羊。
朋友不在身边的小羊更加阴郁了,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负面。发还手机的午休,小越一定缩在宿舍里发消息。对小羊的糟糕情绪照单全收,又搜刮自己心里的暖阳与爱,全部塞到小羊手中。
几乎每天,他都给小羊买礼物。大大小小,囊括了小羊生活喜好里的一切。小越的购物车里是小羊的东西,备忘录里是小羊的信息,手机屏保是小羊的照片……小羊不在他身边,但小羊存在于他的生活。
时间久了,见小羊还是不为所动。我有些紧张,小越说小羊拒绝过他,但他不想放弃。一向来者不拒的小羊怎么会拒绝小越呢?我不理解,但他身边的确也没有其它男人。
小羊喜欢蓝色,小越买了很多星星纸和一个床头柜大小的玻璃罐子。他在纸条上写下没人知道的话,叠成星星放进去。
他用尽一切课余时间叠星星,奈何罐子实在过大。蓝色星辰接近罐口时,集训时光也走到尾声。
小越母亲开车,送我们去找上大提琴课的小羊。看到罐子的小羊先是震惊,很快又红了脸。他脸上的红不再是血的颜色,是如蔷薇初绽,如夕阳浸染,美丽而柔和的红。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是小羊无数个日夜的付出,用蓝色星星替换了他眼里蒙尘的玻璃。此刻的小羊无所顾忌,他抱紧玻璃罐,牵起小越的手走进教室,四周环绕温暖的光。
我感动得快哭了,小越母亲搂着我的肩,带我去吃蛋糕。
“这个小羊,是个好孩子吗?”
小越的母亲优雅和善,林中鹿般美丽的眼睛隐隐流露出担忧。
“小羊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他是好孩子。”
我向她说了很多关于小羊的事,小越妈妈的眼里总似有晨露,让人忍不住对她全盘托出。
“那就好,希望你们三个小朋友永远快快乐乐,去哪都不分开。”小越母亲小得很美,眼里的担忧也消散了。
“当然啦,你和他们做朋友,他们两个做恋人。”
“那是肯定的阿姨。”我们都笑了起来。
小越母亲突然向远处张望,我回头,两个对我最好的男孩,有说有笑的向我们走来。
心里有人才叫人心,身旁有人才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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