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怀孕了,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爷爷奶奶却发愁了,他们俩总是盯着母亲的肚子,想看看隔着那层肚皮里的我是男是女。在我们这个家族,或者说在我们村那片,对男孩的渴望是近乎疯狂的,所以,未出生的我自然要受到了全家人的关注。在我们那块,求子,菩萨庙是一定要去的。爷爷和奶奶,两个吵了大半辈子的人,在这个“紧要关头”,表现得极其和睦。他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爬下床,急急忙忙洗漱完,带着前一天晚上准备的“供品”,摸索着出了门。等到回家太阳已经落山了,还没到家门口,奶奶像个孩子一样边跳边嚷着:“是命根子,是命根子……”奶奶声音极其洪亮,这个身子骨很小的女人,身体里蕴含着极大的能量,仿佛一出声就是千军万马。奶奶的话,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村,一群洗衣服的妇女,笑得跟银铃一样,一边敲打着棒槌,一边讨论着我奶奶的“事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家里断断续续地来着各种人,他们纷纷向我父亲道贺,好像我是男孩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父亲是一个木讷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他往往会礼貌性地给来的人泡杯茶,然后陪着大家一起笑。就这样,大家在喜悦中度过了我出生前的寒冬,一直到第二年三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我出生了,原本喜悦的一群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当得知我是女孩时,我的父亲,一个老实的男人,在众人的骂骂咧咧中,垂着头走了。我的奶奶,愣了一下,她看了看蜷在被包裹的被子里的我,然后指着众人说:“你们这些人呀,不相信菩萨吗?菩萨是不会错的,我的孙女是男孩命,是比男孩还要强的……”,大家这才笑了,一个个附和道“:是呀,男孩命,男孩命……” 这一切都来自于我奶奶的反复描述,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男孩命,是比男孩还要强的。
三岁那年,父亲决定要盖新房了。在我们村,像我们家这样的土房已经很少了。左邻右舍盖房子的热闹声,终于让父亲失了眠。在连续失眠了几天后的一天清晨,父亲起了个大早。他蹲在家门口的大树底下,大口大口地抽起了烟。在抽完最后一根烟后,父亲终于决定开口了。他在吃饭的时候,跟母亲说:“我们盖新房吧。”母亲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地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对父亲说:“那就盖吧。”父亲高兴地像个孩子,他顾不上吃饭,就开始忙他的盖房计划了。不过那天晚上,父亲还是失眠了,盖房子,哪有钱呢?全家的经济来源,仅仅来自于他在工地干活的微薄工资,而这仅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在听王叔说村里很多人在外面打工挣了不少钱后,父亲又做了一个决定:跟母亲去外地打工。对于三岁的我来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三岁的我来说,是不能体会分别的感觉的。
从此,我像很多农村孩子一样,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了一起。记忆中,爷爷奶奶有忙不完的农活,而我除了偶尔望着父亲和母亲走的方向发呆以外,就是坐在板凳上看书了。在我印象中,我是喜欢看书的,当同龄人在外面玩过家家,打弹珠的时候,我总会呆在家里,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静静地读着书。后来不仅是书,就连药品上面的说明文字、墙上的广告我都读。
在同村的同龄人当中,就我一个是女孩,而我也正如奶奶所言,比那些男孩强,当然,这里的“强”仅仅是学习方面。不过奶奶可不管,她只知道,我是她从菩萨那里求来的“男孩”,优秀是自然的。所以每次有人路过我家门口,奶奶总要跟他们说她孙女成绩如何如何好,又得了多少张奖状,以至于全村人都知道,原来他们村还有个“女状元”哩。
当然,奶奶“男孩命”的说法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的,比如说父亲。我与父亲的关系很微妙,从小到大,我只怕父亲一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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