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校一气儿跑到边小义家里时,边小义正端着白瓷碗站在东屋门外吃晚饭。边小义家里很早就用着电灯泡照明,灯光照到的地光亮通明,照不到的地方却倍加漆黑。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边小义跟前,边小义用眼打量我好几下才辨出我是谁了,他想笑却没笑出声,他嘴里噙着一口饭,待咕咚咽下肚子后,才笑咪咪地迷着一双眼说,嗨!我还以为是谁呢!猛不防就从黑影儿里蹿了出来,若是胆小的早吓得打颤筛糠了…小春小春快过来吃一碗芝麻叶面条吧!
我忙摆手说,芝麻叶不稀罕人的!咱母年年都掐很多很多芝麻叶,还有霜打的红薯叶萝卜英什么的,堆积如山,应有尽有,一季四季都不缺,吃得人直翻胃!我极力想对他说出不肯吃他家晚饭的理由。
小义就收住了笑容,说小春,我敢说这比你家那少盐无油的芝麻叶好吃得多!你仔细看看这内容,大肉片熬汤,上等精粉做的宽面片,小嫩青葱儿作调料,芝麻叶仅是个点缀,味道香而不腻,鲜美着哩!我都喝了两碗了,还喝不够…老弟你说啥也得弄一碗尝尝!小义边用筷子拔拉他碗内的汤汤水水边对我解说催劝。
我高低说什么也不愿喝小义家的汤。[中原风俗习惯,无论吃什么样式的晚饭,都统一叫喝汤。]一个人若见人吃饭就插上一嘴,一是没自尊,二也容易讨人嫌的。所以任小义怎么劝让,我就是不肯答应他。
正当我俩嘁嘁喳喳在那儿争支不下时,小义家的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义爸挺着滚圆的肚子站在白炽灯光里问,小义你在给谁说话呢!
小义大声说,是我的同学小春来了,这么晚了他还不曾吃东西,我要让他吃一顿咱家的面条呢!
小义爸说,太好了!我正发愁着今晚烧得太多了,剩下了没法弄,明儿再吃就减味儿的!快给你的同学盛着吃了罢,也让妳妈少了麻烦再去保管剩饭哩!说完小义爸又回桌边吃饭去了。小义爸是大队的主要领导,能这么待我,已是很高看我了。
小义忙把自已的碗放在一边,在碗柜里拣了个大号的,灯光下看看,碗内外挺干净的,拿起的抹碗布没用一下就又撂下了,抓住锅里的一把大铜勺,三下四下,专找稠稠的肉面条往大碗里瓦(挖),直盛得碗里耸成了小山尖儿才放下那把铜勺子,双手捧了碗,走到我面前,递给我。
我十分地难违情,说,小义哥你这不是难为我么!以后谁还敢再赶你的饭旋儿?面对小义的真情实意,我真的难却!只好扭捏着伸手接着了他那满满的一碗饭。
小义转身取了一双红漆竹筷子插到我饭碗里,又自端起了他自已的那只碗,小义说,大胆吃吧小春,别说恁些无关紧要的。这不,我陪你一块儿吃,看谁吃得肚子圆圆鼓鼓的,就说明是真的吃饱了,是真没客气没作假儿没谦虚!
其实,我肚里早在夜幕降临时就饿得咕咕叫了,只是习惯了,也不便对外人诉说。加上我家里生活条件不允许,想吃顿好菜好饭,比找白头小鸟雀都难。仅仅在逢年过节时才可以吃到几次腥荤,但那机会又少得可怜!
作为高灵长类的人,有谁不喜欢好吃的东西啊!我虽然再有穷人志气,且君子固穷的理念早渗入血脉,但当我端住小义递过来的满满轩尖的一碗肉面条时,不免也食欲大开了!
可能是生物本能的共性使然,我不由自主就扒拉着香喷噴的好饭往肚里按了,只吃得直打嗝儿了,才把空碗放下。
小义说,老弟再来一碗怎样?
我笑道,我再多一口也吃不下了,你没看我连腰儿都弯不下了…再吃就真得吃到肚皮外啦!
小义见我没作假儿,也就不再劝让。只说,小春老弟今晚也不用再回去了,就住在这儿吧!
我说,今年寒冷还早呢!以后也不能住你这了,你知道,我有病我尿床的…!
那算啥毛病呀!简直不值一提,根本不是个理由…这年头谁家还不出一两个尿床的?说实话,我小弟弟二义也尿床的!
我无语。
小义忽转了话题问,小春你刚才风风火火跑来到底有啥要紧事?
我从衣袋里掏出那支红钢笔,就要交还小义,小义退后一步,肃色道,老弟呀,你认得太认真了,咱俩谁跟谁呀!按礼尚往来,妳也得收下它!妳学习作作业也少不了它呀!
我感激地说,我一直受你关照,可我啥时候能对你小义哥也来个礼尚往来呢!
小义笑道,机会多的是,老弟你只要多得几次奖,不就有了礼尚往来的资本了么!
我无语以对。望着小义那熟悉的身影,我咋感觉这小义哥的思想境界总比我的小肚鸡肠要博大高远得多呢!
(待续)
2月18晚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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