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疯女人回来了。小区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尽管她被她的堂伯父锁在车库里,家里有大男孩的家长还是告诫孩子:“路上碰到她要让远点,别惹她。她可是个疯子,头脑没数的。被她逮着了,会伤害到你们的。”
大人说这样的话是有根据的。听说自从她的男友抛开她一人远走他乡之后,疯女人的疯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家人曾经想办法把她送进县城的一家疯人院。可是,在疯人院里,她一见到男人就像疯狗一样扑上去,不是抓就是咬,搞得医院里所有的男性医生和病人一看见她心里就怵,就连五大三粗,身体壮过她两三倍的男人,一遇到她那拼命三郎的架势,也是只有摇头的份。他们对待她的唯一办法就是打安定。但是总不能一天到晚地打安定啊。她不会配合医生治疗,每次给她喂药都要费好大的劲,就是女医生帮着把药喂进去了,她也是很快就吐出来。如果是打点滴,只要是她醒着,她就会立即拔了针头。所以药物治疗效果不佳,打安定又不是长久之计。被愁白头的父母没办法,只得又把她接回了家。因为只有在自己家里,在父母身边,她才能安静下来,听随父母的指令,做一些简简单单的事情。
父母本来希望住院一段时间能够把她的病看好,让她恢复正常。现在把她接回家就等于对她宣判了死刑:这辈子的她就这样了,永远也正常不了了。这一对绝望的夫妇抱着这个想法,继续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昏暗的日子。
为了照顾她,刚刚五十岁的母亲从单位退了下来,整天陪着她,看护她。一家人的生活开支主要靠当工人的父亲的那点不多的工资,偶尔母亲打外贸(打出口的线衣)贴补点。所以,这家人的生活是再也没有好起来过。我们这个小区是县城开发最早的小区,原来的老居民大多都搬离了这里,只有她家和几个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还住在这里。新搬进来的要么是从农村过来做生意或者工作的中年人,要么是从农村考上来上学的学生,父母为了照顾方便,在这里租的房子。
曾有一段时间,疯女人很安静,很规矩,正常的吃饭,睡觉,有时靠着妈妈坐着晒太阳,有时一个人盯着电视屏幕发呆,还傻笑。有时她还会帮妈妈整理毛线,尽管越整越乱,她的母亲却并不气恼,也许是麻木了的缘故吧。有时疯女人还会帮着洗锅碗,只是只要她洗起来就没有个停的时候,并且一边洗一边嘴里还叨唠着:“脏,太脏!太脏!”哐,掉地上了,打了,碎了。一个,两个,三个。每每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眼里含着欲滴不滴的眼泪,像个雕塑似的,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次,疯女人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碗片往脸上戳,一下,两下,母亲这才惊醒了一般,吓得连忙冲过去夺。疯女人却笑了,看了看沾在手上的血,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红的,红的,红的,好!嘿嘿,嘿,呵。”
但,有一件事情疯女人却从来没有马虎过,那就是把自己收拾干净。听说她疯之前就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女孩子,疯了以后似乎更加爱干净了。她总是不停地打开水龙头,不停地洗自己的手,脸,身子,边洗还边唠叨着:“不能这么脏的,要洗干净的,洗干净呢才好呢。”母亲见她总是不停地洗来洗去,只好经常帮她,并且反复告诉她:“干净了,宝贝,你很干净了,也很漂亮呢。”母亲强打笑颜,理理她的头发,颤着声说:“看看俺闺女,多干净,多漂亮。”时间长了之后,疯女人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必须母亲说一句:“你很漂亮很干净了宝贝。”她才会离开水池,去做别的事情。所以,尽管她有时会发疯,安静的时候却一点也看不出她哪里不正常。有时母亲看着她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会有恍恍惚惚的感觉,以为一切都是个噩梦,她会下意识地推一推身边的女儿,轻轻问一句:“宝贝,今晚我们吃什么呢?”当她发现女人只是转过脸对着她傻傻地笑,她才猛然惊醒,她的那个漂亮又懂事的女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再也没有真正清醒过。她能做的就只有三件事,一是发疯,二是发呆,还有就是不停地用水洗自己,直到妈妈说一声干净了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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