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总爱回忆往事,生活中平平常常的人、物、事,都能勾起对陈年旧事的无尽回忆,财务部门的电脑主板坏了,今天我网购了一块集成主板,自己动手更换。N多年没有折腾电脑硬件了,不由自主想起一桩与电脑有关的往事。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电脑是一种珍稀物品,很多单位都搞一个专门的防尘电脑室,进去得脱鞋子,去电脑室就象去武林高手修炼九阴真经的密室一样,庄重、神秘,凡人难得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密室。那时候,我亦视电脑如武林绝学,以为掌握它可以策马天下,纵横职场江湖。
那时候因为懂电脑的人少,书店里卖的靠谱一点的教材也不多,我就在福清这个屁股大的小城遍寻隐身于各个行业的电脑高手,跟他们学习电脑软硬件知识、fox编程,乃至黑客技能,无奈天生愚钝,学艺不精,没能像马云、马化腾那样专注某一绝技,把它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后自创门派,搞得风生水起,除了掌握正常的工作应用外,其他我只会耍些花拳绣腿,热衷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
我曾经在福清市宏路镇一家港资企业做过一段时间的外贸业务,公司的老板是一个祖籍福清的香港人,原来在香港开货柜车,香港经济腾飞时货柜车司机是一个高收入的群体,也不知道他中了哪门邪了,突然跑回家乡办了个铁工艺品企业,办企业无可厚非,问题是他对铁工艺品行业并不熟悉,企业做不出象样的有竞争力的产品,一直半死不活。
福建省安溪县是铁工艺行业的发源地,铁工艺是该县除铁观音茶叶外的第二个支柱产业,为了救活他的企业,老板花重金去安溪县一家比较成功的铁工艺企业挖了一个副总。副总是湖南郴州人,个子小小的,长得精瘦精瘦的,乍看上去象没有成功进化成人的猴子。可别看他个子瘦小,口气可不小,老板把他当救星,他也自我感觉不错,俨然一副神仙下凡拯救苦难众生的姿态,但是事实不是那么回事,他到公司好几个月了一直是无所事事,没见他做半点业绩出来,还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老板敲门也不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把老板郁闷得不行。
我刚到公司不久,还没有机会表现一下,看老板束手无策的样子,就自告奋勇要帮老板破解难题,本身我跟公司其他同事一样也不喜欢这个副总,反正大家看着牛气冲天的人就是不顺眼,同时也是好奇这家伙整天锁着门到底在研究什么拯救世界的神秘武器。下班后老板让做卫生的阿姨把副总的门打开,我在他的电脑里安装了VNC客户端,并把他电脑的IP地址设置成固定的。VNC是一个远程控制的小软件,只要知道IP地址,VNC的主程序可以控制任何一个安装有VNC客户端的电脑。一般人是不会留意自己的电脑自启动了哪些程序,更不会经常去检查电脑的后台有哪些程序在运行,所以控制别人的电脑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玄乎的黑客手段,安装一个小工具即可搞定。第二天老板又去敲门,他还是没有开,我让老板到我的办公室,打开VNC,他电脑屏幕就显示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原来他在与一个美女视频聊天,因为戴着耳麦,所以老板敲门他听不见。老板自始至终一直阴着脸,没有说话。结果可以预见,他一开门就接到炒鱿鱼的通知单。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我一直认为饭碗对任何人都是至关重要,因为我卖弄雕虫小技,把人家的饭碗给卖弄丢了,心里非常内疚。下班后,我在公司院子里的芒果树下瞎转悠,把那些芒果树逐个踹几脚,踹得成熟的或者不成熟的芒果扑哧扑哧往下掉。
可能是因为丢了饭碗心情不太好,那天晚上他去外面找老乡喝酒,喝完酒就回宿舍蒙头睡觉。我两宿舍挨着,晚上12点左右,我似乎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我过去敲开他的门,只见他扑倒在床沿,两腿跪在地上,表情异常痛苦。地上有一个脸盆,里面是一些吃剩的西瓜皮与他的一些呕吐物,酒味弥漫屋子。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难受,应该是酒喝多了。我建议他去医院,他说不去,我问他家属有没有在附近,要不要跟家属说一下,他说他没有家属,老婆离婚了,孩子与所有的资产都给了老婆,说到这,他仿佛一下子来了一股劲,身体直了起来,平常的那股豪气又出来了,他说:“男人嘛,四海为家,到哪都饿不死,女人嘛,挣钱不容易,所以我选择净身出户,现在就一个人过,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形象高大很多,我一向鄙视不承担家庭责任的男人,更鄙视离婚时与女方斤斤计较争家产的男人,所谓的男子汉应该是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不是那种好斗、鲁莽、自私的男人,这个怎么看都与男子汉这三个字不沾边的瘦小的小男人,却充满了男子汉的气魄,让我刮目相看。我觉得我要帮帮他,宏路镇上有一个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有出疹的业务,既然他不愿意去医院,我决定去把那个医生请来。
我不认识那个医生,也不知道他住哪,我只知道他住在镇上一个小区,半夜三更在黑灯瞎火中费尽周折才找到医生的家,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医生却不愿意出诊,他根据我的描述判断是食物中毒,建议赶紧送福清医院。
回到宿舍,发现他脸色更加惨白,浑身无力地瘫在那儿,说话都不利索了,我听从医生的建议在回公司的路上已打了120,救护车一会就来了,我把他送去了福清医院,并叫来他的湖南郴州同乡来照顾他,因为我第二天一早就得跟老板一起乘飞机去上海开展会,所以就没有办法留在医院帮他了。
第二天,我在上海浦东国际博览中心布展,收到一条他发给我的信息,说感谢我救了他一命,医生告诉他如果晚半个小时他就没命了,为了感谢我,他要在宿舍等到我出差回来,请我吃顿饭。我心里想,如果不是我害你失业了,你就不会出去喝酒,不出去喝酒,你就不会食物中毒,所以救你只是冥冥之中因果循环的一种补偿,你没有欠我的。我给他回了条短信,让他不用等我,展会结束后我还要陪老板在上海办点事,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他坚持在宿舍等了三天,因为行政部不让他住在公司的宿舍里,他就走了,走的时候又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过从那时起,我们没再见过面。
我后来从老板那得知,这个重金挖来的副总,其实只是一个活跃在安溪,擅长把铁工艺品用油漆做出各种复古效果的油漆工队伍的一个小工头。老板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这家伙能吹,老板求贤若渴,希望他能带来奇迹,但又怕公司员工会说老板的闲话,所以就告诉我们他挖来了那家比较成功的企业的副总。
这是我今天分享给大家的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个小故事,对文中提到的这个人,我至今还在为我耍小聪明而让他丢掉工作耿耿于怀,同时,他在食物中毒后说的那些话又让我心怀敬意。
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会机缘巧合地发生一些不那么平淡的事情,每一个人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人生,背后都有一堆有趣的或者伤感的故事,有的人选择了与他人分享,有的人选择任其淹没于时间的尘埃。
在我们的一生中,极大多数的人生故事的情节并不能按我们的意愿去发展,其充满了不可预知、不可掌控的随机性,我们根本无法预知明天剧情朝哪方面发展,或者又有什么新的故事将要上演。有的故事情节只是在特定的情境里才能产生、发展,过程充满因因果果的循环,路人只能看到其中一个短暂的片段,对片段的理解与全局的真实含义往往有天壤之别。
不管故事如何产生与演绎,只要是自己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它都是美好的,我认为一个人最可悲的是一点故事都没有,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般过往一生,浑然不知自己也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精彩纷呈的故事中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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