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过的世界

不曾有过的世界

雪，下的很大。洋洋洒洒，一片片安安静静的落下，彼此交错重叠，出落得如同年龄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

  他搓了搓手，嘴里吐出一股白晃晃的热气。触碰到那冻得通红的双手，很快又消散在呼啸而过的冷冽寒风中。

“快到了吧！”

  拍了拍身旁的骡子，他牵起绳套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眼前的路已经被白雪覆盖了，远远望去早已分辨不清路存在的踪迹。骡子在他的身后甩了甩堆积在头顶的雪，发出几声哼响如同是在抱怨。

  雪花飞舞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像是在宣泄苦苦等待了三个季节的委屈，炫耀这隆冬的猖狂。他和骡子的脚印被白雪抹去，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骡子啊！骡子！你要是会说话多好？这一路上倒是也能解解闷儿，打发打发时间。”

或许是满眼的银装素裹，令他感到很是乏味。他又开始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两旁只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枯树。同样叫不出名字的鸟，耷拉着脑袋栖落在枝头上，哆哆嗦嗦的忍耐着望不到头的冬日。

“我也是糊涂了，希望一只骡子开口说话。”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轻笑几声自己的愚昧。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感到有些累了。骡子背上全是干粮和货物，压的骡子脚步都有些踉跄，他自然也没有骑着骡子赶路的想法。拂袖扫去躺在石头上的雪，从骡子背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些饼和水。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兀自的吃了起来。

“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怎么待的住！父亲也真是的，这大冷天儿把亲儿子赶出来干这苦差事！”

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又猛的灌下几口清水。他这才停止了抱怨，瞥了一眼身旁不停哼叫的骡子，他又起身取了些草料扔给骡子。

“你我都不容易！”

拍了拍骡子的脖颈，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到箱子边翻找。在一堆衣物的下面，他找出了一个老旧的信封。捏了捏，里面好像有很厚的一叠纸。一边注视着信封上的字样，一边又咬下一口饼。

“刘先生亲启，第一百二十份记挂。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这玩意儿？”

说着，他就有种想要打开信封一探究竟的冲动。但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还残留一些浆糊痕迹的封口，他却又停下了动作。

“算了！那老头子若是发现了，还不得跟我抱怨个没完！”

    摇了摇头，随手把手中的信封扔进那一堆被他翻乱的衣服里，盖上了箱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见骡子已经把地上的草料吃的干干净净，他这才拉着骡子上路了。

      空山年年都是这样，像是天上总也洒不完，一下就是一整个冬天。即便是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也丝毫不影响这一片片享受着冬日的雪。上得山去，云浮的也很低。那一朵朵白的如同刚淘过的棉花，安安静静游动着，如少女般浅浅的碎步，慢慢的没入到山间的一片纯白之中。云彩也迷醉在空山的一片柔白之中，不时的想要弯下身子，低低的亲吻呢喃。害得羞了，一坨坨娇艳的红晕便不自主浮上脸颊。一朵、两朵、三朵……很快这羞涩便蔓延了半边天，太阳也羞的躲到了山的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在低溜溜的窥探着这一场令人脸红的心事。

“可累死个人了，这都赶了一天的路了！咦？下过雪的夕阳可真好看哩！”

一抹余红早已经映衬在了一地的白雪之上，他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抬起头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场懵懂，也看到了不远处袅袅上升的丝丝烟雾。心头一喜，扯了扯攥在手中的绳子，感到一阵的轻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咚！咚咚！”

栓好了骡子，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快步走到一扇老旧的木门前敲了敲。

“你怎么来了？你爹呢？”

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声，门打开了。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有些疑惑。

“这趟我爹让我来送！”

说着，他便转身准备卸下骡子背上的货物。

“先进来暖和暖和吧！不急这一会儿。”

老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动作，侧身把他让进了屋子。前脚刚刚踏进屋子，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走到栓骡子的柱子前翻找起来。许久他才又翻了出来，冲着老人挥了挥手中的信。老人嘴角微扬，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一张靠着窗户的老旧桌椅，上面摆放着一摞书。一只钢笔下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纸，旁边是烧得正旺的铁炉，简单却是十分的整洁。他也不客气，随手拉过门口的小马扎就围在了炉子旁边。

“刘伯，这是爹特别交代的东西，给你。”

把信往那张桌子上一扔，他又伸出手围着铁炉子搓了起来。老头微微一笑，翻开书把信放到了书里，合上便没有再理会。

“你这娃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也敢在大雪封了山后上空山？你爹也真是心大！”

拿起铁炉上烧得正响的水壶，老头给他倒了一杯水。

“哎，这事儿就别提了！我也是无奈的紧！”

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水，他咽了咽唾沫摇了摇头。

“你爹不是正给你四处张罗婚事吗？怎么还让你这小子到处跑？”

“刘伯，你就别提这破事儿了！都什么年代了，我爹还讲究个包办婚姻！我不从，他一气之下就让我来干了这趟差事儿！”

手中的水杯被他捏的紧紧的，他也丝毫不觉得烫手。

“呵呵，老家伙可能也是为了生意吧，也是为你好！饿了吧，我先去弄饭。”

老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着里屋缓缓走去。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他大声的说着，满脸的愤恨，如同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里屋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进来也有些时候了，身子也暖和了不少。他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屋子里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少，除了炉子就只有窗户前的桌椅。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桌子上的钢笔吸引，走近了才发现钢笔下那压着的写了一半的纸。他拿起了那张纸，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像是一个故事，却又更像是一封信。

“奚落山上的十里桃林，花开四季的孤岛海岸，粉红色的晚霞花海，莺歌燕舞的海底不老城……这都是些什么故事？”

挠了挠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一个个独立的如同童话般的故事，却是像人亲口在述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童话故事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碗筷。他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放下手中的纸。

“见你看的很认真，我也就没有打扰你，我写的这些个故事少有人读，寂寞着呢。”

老头似乎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放下手中的酒瓶招呼着吃饭。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凑了过去，却是仍旧有些脸红。

  天空已经逐渐溃烂成了黑夜，云层后一只只调皮的星星探出了脑袋。屋外的雪依旧炫耀着，一轮银月映照着满地清冷，窗户上二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

“刘伯，这么些年了，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在和谁写信啊？爹也和我说过，那信对你来说远胜过那一堆的柴米油盐。好几次我都想打开看看，但是还是忍住了。听爹说好几次信也是大雪封了山后才到的，他也不敢耽误次次送到！刘伯……能告诉我那写的都是什么吗？”

他举着手中的杯子，眼神迷离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人。一口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话说完，这才长出一口气灌下了酒杯中剩下的酒。

“你觉得我这人脾气古怪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轻抿一口杯中的酒，漫无目的的盯着桌子上的菜。

“古怪啊！太古怪了！您一个人住在这荒无人烟的空山上，从不下山！除了这信，您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委托过我爹！”

他摇晃着脑袋，醉醺醺的靠着墙壁坐着。

“那信啊，没什么特别的，你就是看了也无妨。”

老人说着，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夹在书本中的信。轻轻的拆开封口，拿出里面差不多小拇指厚的一叠信纸和三四张照片，又坐回到马扎上看了起来。

“呵呵，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丢三落四的！不是上次才和你说，就在花海吗？”

老人推了推眼睛，一张一张的仔细读着。一抹笑意悄然浮现在那张沧桑的老脸上，眼睛已经是弯成了两弯浅浅的月牙。不时的喃喃自语，像是在抱怨自己不懂事的孩子。

“这是……你孩子写给你的呀？”

他在一旁挣扎着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侧着脑袋凑到老人旁边说道。

“呵呵，故人而已！”

老人浅浅的笑着。

“你们……就通过写童话故事交流啊？”

信上的内容，他也看的七七八八。不过都是些和之前在桌子上看到的东西差不多的小故事，只是老人的故事更显得唯美。

“这不是故事，这是我笔下的世界！她曾说，我笔下有一个世界，世界里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都是可以哄得她开心的童话。她从不知道，我写的这些东西只是因为她就是我眼里的世界。”

说起这些，老人的笑的像个得到满足的孩子。

“刘伯……您……您爱人啊？既然如此，何不住在一起？这……写信来来回回的多麻烦？”

他觉得眼前的老人好像不是那么古怪了，只是傻了一点。

“你小子！你爹逼你娶媳妇儿你还逃避呢？那懂得这些东西！就不该和你这臭小子喝酒，嘴上没个把门的！”

闻言，老人面色一冷。一把收起手中的信，又拿起照片呆呆的看了起来。他想再凑过去看看，却是被老人拒绝了。

“哎！您就别拿我说事儿了，我正烦着呢！”

见老人来了脾气，他也就没再自讨没趣。双手枕着头，看在墙上无奈的说着。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你这年纪轻轻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听你爹那个老顽固的！”

老人盯着手中的照片，头也不回的说着。

“那样简单就好了！刘伯你……不会也是为了逃婚才一个人住这儿的吧？”

他突然来了兴致，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老人。

“呵呵，我年轻的时候可不像你，老了倒是有点像你了！小子，世间安得两全法？若是你最后犟不过你爹，就最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老人说着，收好了照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那只钢笔便没有再理会他了。

窗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屋子里的灯光变得有些昏暗。他楞楞的点点头，头晕乎乎的。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缓缓的闭上眼睛。梦里他仿佛看到了老人笔下并不存在的世界，确实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