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沉默寡言,母亲整天忙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是农活和织毛线吧,日子总是平淡而又忧愁,在父亲的脸上,很难看到笑容,也只有每天我拉着他的衣袖,告诉他小猪要进圈了的时候,他才会有一丝的尴尬与温和,母亲也只有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她是幸福的。
家,很穷,很多事我不知道,但是穷,我却是知道的,因为每次吃饭我都能闻到别人家的菜香,而自己家的饭却难以下咽,整条街几乎都是小洋楼,只有包括我家一共三户还住着小瓦房,我家还是最简单的。父亲母亲不快乐,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母亲三十出头,和别家的孩子的母亲相比却满脸的沧桑,我是看得出来的。而街坊邻居的一些闲言碎语,我虽然不懂,可是她们轻蔑的眼神,丑恶的嘴脸,我却从未忘记。
在浑浑噩噩的三岁的记忆里,最快乐的事,就是有人在邻居家开了幼儿园,老师是刚幼师毕业,好像是对面街坊的某个亲戚,每天,街上就有小朋友来上课,我还记得,老师很漂亮,我每天都抱着小凳子,趴在门边听她教写字,她教的每一个字我都非常工整的用木炭写在门口,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当教室里的学生还在歪歪扭扭的写不了几个字的时候,我已经能非常工整的写几十个字了,这件事很快传开了,所有的街坊邻居路过门口见到父亲就说:“老吴啊,你儿子了不得啊。”每次邻居们夸我,向父亲母亲投去羡慕的目光的时候,父亲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总是能看到自豪与满足,母亲也笑盈盈的抚摸着我的头,这一瞬间难得的幸福,定格在这里,让我铭记一生。那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读好书,可以获得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于是乎,我就越发的努力读书了,后来母亲干脆交了三块钱学费,让我这个编外人员转了正,母亲也开始教我背唐诗,具体的已经记不得了。当然,除了读书,玩也是很快乐的事了,街上的小孩都是女孩子,然后我也扎着小辫,戴着花,本来死活要穿裙子,但是母亲死活不让,最后只好作罢,这应该是幼时最遗憾的事了吧。不过这也并不影响我的快乐,丢手绢,老鹰捉小鸡,跳格,然后一群小女孩每天都快乐的重复着同样的游戏,乡下不知道的人路过都会说:这条街上就奇怪了,全是小女孩,还一个比一个水灵。
父亲会吹口琴,每次他吹口琴的时候,我总是非常崇拜,非常羡慕,然后就缠着他教我,但是每次我自己拿过来吹,虽然有响,但是太难听,在尝试数次无果之后,最后只能当听众了,据母亲说,父亲还会弹风琴,拉二胡,虽然没有见过风琴二胡是什么,但是,用现在的话说,不明觉厉啊!因为我知道,他,绝对是自学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看过别的什么书,但是家里手抄的曲谱不少,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居然还能谱曲,而且他在听完歌以后居然还能把谱子写出来。我只能说,那样的时代,这样的天赋,落在了一个炒菜都放不起油的农村家庭,真的是莫大的悲哀。
父亲还爱喝酒,是不是每天喝不记得,但是经常记得父亲剥半碗大蒜,就着酒,我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感觉那叫一个香,哈喇子拖了两里地去,然后父亲实在是不好意思,喂了我一瓣蒜,用筷子沾了一点酒,结果就是我哭了半个晚上,然后母亲狠狠骂了父亲一顿,然后奶奶也好生一通安慰。
说起奶奶,只记得那时候她总坐在门口,旁边放着竹篓,里面放着针,线,顶针,鞋底,还有一个东西,中间像轮子一样的,圆心被一根棍子穿过,一头是直的,另一头有一个勾,上面缠着线,线头缠在手指上,然后双腿夹住一边,双手合住中间的棍子,用力一撮,然后这个有意思的东西就被拎起来在空中转动,转完以后细线就会缠得很紧很结实,用来打鞋底,每次她转,我就喜欢趴在她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感觉特神奇。不过她对我挺好,我却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和妈妈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问妈妈,她总是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我就不明白,她每次看我都那么慈祥,看母亲就那么可恶。
而爷爷,我只依稀记得他背我在街上买过一次饼,但是他住幺爸家,而且互相基本上不来往,而且也不称呼爷爷,叫公,叫爷爷的却是另外一个离家很远的人。
然而街上时不时有一个老奶奶来玩,母亲也总是拉着我介绍:“这是婆婆,叫婆婆。”
我说:“我有婆婆,不是她。”
母亲总板着脸说:“这也是婆婆。”
然后我每次都腼腆的叫声婆婆,再然后换来一颗糖。之后总是不想再见到她,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有两个婆婆,这让我觉得难堪,但是我又想见到她,因为我想吃糖。有两个爷爷和两个婆婆,而且不经常见面的爷爷和婆婆还不认识,离得也远,这件事困扰了我很多年,我一直都有感觉,这与父亲的沉默寡言,母亲的满脸沧桑,家境的贫困,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多年以后,听母亲讲起,才知道这其中的心酸与血泪,悲痛与绝望,贯穿了几代人,几个家族,难以与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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