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营和李家营只隔一条路。三米宽。三米宽的路是道鸿沟。
没有人知道,张家营和李家营的世仇从哪一年开始,始于什么事,牵涉到什么人。只是每一代的张家营人都被李家营人打过骂过。每一户李家营的人家都有死在张家营人手里的。这仇恨,就成了死结。
为了争地,打;为了抢水,打:小孩子口角,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不打不足平心中怨气,不打不足显自家威风。
怨愤和和仇恨在每个人的心头燃烧。只待每一根干枝,甚至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那火焰便立刻会哔剥作响,腾起熊熊烈火。
张艺馨八岁,女孩儿。李良博八岁,男孩儿。
张艺馨家和李良博家隔路相望。张艺馨能听见李良博家的鸡鸣,看得见李良博家的狗跳。李良博能闻到张艺馨家的饭香,能瞅见张艺馨家院子里的花草。
晨光微明。张艺馨和李良博几乎同时走出家门。张艺馨走在路这边,李良博走在路那边。同走一条路,同去一个方向。却谁也不和谁说话,谁也不看谁一眼。
预备铃响。张艺馨紧跑几步,进了教室。李良博也紧跑几步,进了教室。
以小道为界,这边坐着张家营的孩子,那边坐着李家营的孩子。
张艺馨和李良博的座位隔着一条小道,正像他家和她家隔路相望一样。
老师说,张艺馨,李良博,你俩迟到了啊……
有人嗤嗤偷笑。张艺馨脸红了。李良博的脸也红了。
老师朝发出笑声的方向瞪了一眼。开始讲课。
课堂练习的时候,张艺馨眼睛的余光发现李良博在借橡皮。她一伸手,打开了自己的文具盒。她的手停在了文具盒里。她没有扭头,只是悄悄把眼光斜了过去。
李良博没有借到橡皮。
张艺馨的手从文具盒里出来了。她的手中紧握着一块粉红色的橡皮。她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书。同学们正低头做练习。李良博在用手指肚狠劲地蹭着写错的字。
张艺馨一扬手。粉色的橡皮画着弧线,飞向李良博的桌子。
李良博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了就要滚下课桌的橡皮。他向橡皮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艺馨低着头,正专心做练习。
李良博捏着粉红色的橡皮,轻轻擦拭错字。一缕淡淡的香味在作业本上弥散开来。李良博皱了皱鼻子,一丝甜香沿着鼻腔,一路深入,在体内飘荡,回旋。
李良博,想什么呢?专心做题!老师眼观六路,发现李良博在发呆。
张艺馨的笔尖在作业本上游走,丝毫不乱。她嘴角微翘,长长的睫毛遮盖着闪动的眼波。
放学了。张艺馨很开心,一蹦一跳地回家。两条小辫子在脑后甩动,像要飞起来。
李良博在路这边,也走得很快。把几个同路的孩子甩得很远。
突然,张艺馨啊的一声,身子前倾,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她踩到了自己的鞋带。
李良博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他飞快地向后看了一眼,飞跑过去,伸手去拉趴在地上的张艺馨。
张艺馨的妈妈恰好从门内走出。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拎着李良博的衣领大骂,兔崽子,敢欺负我闺女!她拎着李良博,狠劲一甩,李良博一个趔趄,摔倒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头上立刻起了一个大包。
后边的孩子已经赶上来。早有李家营的一个孩子飞跑着去李良博家里送信。
李良博的妈妈先冲出来。
张艺馨的爸爸、李良博的爸爸闻声也冲了出来。
叔叔大爷,婶婶奶奶,姑姑大妈,都冲了出来。
先是赤手空拳,然后是碗筷锅铲,铁锨棍棒,砖头瓦块……
三米宽的路上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警笛声响。救护车呜哇乱叫。
午睡过后。张艺馨嘴角贴着一片创可贴,郁郁地走出家门。
李良博家的大铁门也打开了。
张艺馨看着对门的李良博,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李良博狠狠地瞪了张艺馨一眼,自顾走去了。
张艺馨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李良博走远。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揉了揉眼,无情无绪地出门。
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张艺馨挪开脚。
一块橡皮。粉色的。沾满泥污,还有血迹。
张艺馨捡起橡皮,掀起衣角使劲擦拭。泥污被擦去了一些,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去。张艺馨犹豫了一下,抬手把橡皮向身后扔去。
“粉色”橡皮划了一道饱满的弧线,触地弹起,蹦三蹦,滚进了路边的污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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