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方成宇躺在医馆里,第一句话便问:“可是月娘送我来的?”
大夫没有回头,捻药的手一顿,叹了口气,点点头。
“那月娘呢?”心上人救了自己性命,方成宇自是欣喜,必要当面答谢一番。
“送你来没多久,月娘就被人抓去了西城角。”
西城角,正是处置染了时疫的病人的地方。
“为何?”他一惊,坐起了身。
“园里的姑娘说她染了病,就报官给抓走了。”
“不可能!”他昏迷之前,明明见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回去就发病了?
“真病也好,假病也罢,被抓进了西城角,都是病了。”大夫一边分配手里的药材,一边喃喃自语道。
方成宇立即起身,落地时身子不稳,摔倒在地。大夫只侧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活。
“没用的,已经三天了,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再出来了。”
“你不是大夫吗?去给他们治病啊!”方成宇吼着,挣扎着起身。
“呵,治病?我连他们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怎么治?”
“难道没人来找你看病吗?”
大夫摇摇头,拎了一包药朝他走了过来,“在他们到我这个医馆前,就已经被人抓走了。这药你藏好,别被人瞧见了。”
方成宇打掉大夫递来的药,抓住他的手道:“走,跟我去西城角。”
西城角有一处破败的塔楼,早些时候就要拆掉,一直拖着。如今却派上了用场,成为感染时疫之人的葬身之处。塔楼有三层高,里面塞满了人。一楼已被封死,不少人爬上二三楼,从破旧的窗口裂缝中,伸出枯瘦的手枝,仿若招魂一般哀嚎着。
方成宇拉着大夫赶到的时候,官差已经点火,一层烧得通红,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明明是晴朗的大好天气,笼罩在扬州的却是一团灰暗。官差们守在外面,身后围了几层百姓,他们哭嚎着与塔楼里的亲人呼应,却没人敢靠近。塔楼里有些人被熏得受不了,染了火光从二楼上跳了来,立刻被上前的官兵用长矛刺死。人们在火光中已经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亲人,只是哭喊着,看着一个个火球落下,在长矛下从挣扎到不再动弹。眼前的场景,仿佛炼狱一般。
方成宇想要冲进去,被拦了下来。他再次冲上去,被打倒在地。
“你找死吗?”为首的官差见他再三冲撞,怕他煽动百姓,将他擒住。
“里面的人,根本就不用死,你凭什么治都不治就把他们烧死!”
“治无可治,何须再治。难道要全城的人都陪他们去送死吗?”
“究竟是时疫杀了他们,还是你杀了他们?”说话间,塔楼上又落下两个火球,一个在地面上打滚哀嚎,另一个落下就没了动静。官差们已经杀红了眼,上去就刺,直到火球都不再动弹。
一旁的百姓早就按捺不住,如今有个出头之人,道出他们的心声,一触即发,破开了官兵们组成的隔离圈,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为首的官差见此刻场面如此失控,都是这个羸弱书生挑的头,一怒之下,举刀劈向他。
方成宇本就抱着死心而来,他仰头望着塔楼,心中念想着月娘,能陪她一起死,也好。砍刀迟迟没落下,倒是擒住他的两位官差一松,他跌落在地上。他睁开眼睛,一个胡人出现在他眼前。还没等他缓过神,烧红了的塔楼轰然倒下。
“月娘!”他对着浓雾中模糊的日影长嚎,再次昏迷过去。
月娘……
我在……
月娘……
我在这儿……
是月娘吗?月娘在他身边?黄泉路上能有月娘相伴,四周的黑暗也有了暖意。
方成宇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
“方公子,醒醒。”有人在叫他。
别吵,他正在陪月娘呢,不要叫醒他,他不想离开月娘。
“方公子……”他最终没能敌过现实的召唤,醒了过来。
“月娘?我死了……还是……你没死?”第一眼见到月娘,方成宇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人世间。
“我没死,你也没死。”月娘温柔笑道,端来一碗药,“大夫说你惊悸过度,身子又虚,得好好调理。”
“我……还活着,你还在?”他舒了口气,得意忘形,一下子抱住了月娘,险些把药洒了。
好一会,他才缓过来,意识到这并非君子之举,立刻放开了她,往后退了退。
“对对对不起,我……我……”
“没关系,”月娘坐在他身边,低首俯脸,流露出难得的媚态,“你在塔楼前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我……”想起在塔楼前的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睛更是不敢看眼前失而复得的人。
“谢谢。”
方成宇抬头,见月娘依然低着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公子,谢谢你。”这次,她抬头看向了他,目光温柔如水。
“不……不用谢……”
两人都沉默了,浓郁的气氛一度让他觉得不知所措,却又很欢喜此时此景。这是他第一次跟月娘单独相处,没有旁人。最终,他开口打破了两人的寂静。
“不是听说你被抓进去了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梁姨用银子买通了守卫的官兵,把我放出来了。”
从前见过梁姨收银子时的嘴脸,只知道她爱财,方成宇虽然面上对她客气,心中却是鄙夷。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有情义之人,往后倒是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月娘顿了顿,继续说到,“还要感谢文宣公子,若没有他相助,你也……”
她没再说下去,回想到当天的场景,她就后怕。
“是他救了我,对吗?”他大概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那么粗犷的汉子,竟有着如此飘逸的名字,而且这名字,很耳熟。
月娘点点头。
正说着,文宣进了屋。
“小兄弟醒了?哟,倒是鄙人莽撞了,没瞧见月姑娘也在此,打扰两位了。”汉子外形虽糙,但举止彬彬有礼,倒也配得上他的名字。
她擦了擦眼角,连忙起身:“让文宣公子见笑了,刚刚才跟方公子说起你呢。说起来,文宣公子也姓方呢!”
方成宇也起了身,听方文宣的谈吐,不似一般的蛮夫,对他的敬意又添了一层。方文宣到了床边,示意他躺下。
“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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