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

作者: 江鱼不是随便的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10:09 被阅读31次
    大喜之日

    (首发公子望溪)

    作者:江鱼

    李木匠家门前围了一圈子人,一个个勾头咬耳,目光逡巡着。

    乌泱泱的人群间围着一辆顶上闪着红光蓝光的轿车。他们认识那是警车,他们也知道有警车的地方没好事儿,他们还知道李家村可能要上演一场精彩大戏。

    想到了这里,他们全都眯缝起眼,互相推搡着,透过李家木门朝里望,可这木门那能融得下这十来个头。花猪叔刚看到一个制服裤晃动,还没看完全,就被稻花嫂硬拉到一边,嘴里还不停往外冒臭气:老鳏夫,没女人,你在这里起个什么劲头。

    瞪眼吐唾沫的,生拉硬拽的,平日里村民连走路都要绕着走的棺材铺,此刻简直堪比菜场。只是这些全都在轻言轻语的状况下进行,那辆闪光的轿车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根龙老远的就看见门口乌怏怏的景象,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邻居们见根龙来了,都屏息着退居一边,警车的刺眼光亮直射眼底。心里还没来得及咯噔一下,院子里就响起了叫骂声:快走,快走,警察不是服务百姓的吗!我竟然不知道警察的责任已经扩展到随便那个无聊的人造谣就搜查到家,你们和古代哪些庸官有什么两样,再不走,我去县里告你们扰民。

    “小姑娘,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毕竟相关群众举报,我们也是按照常规手续走,清者自清……”

    “走,走,走,不要和我说这些道道,我家不欢迎你们,赶快离开我家,忙着呢。”

    木门吱呀呀的开了,两个警察被一脸愠怒的二梅推也似的推了出来。根龙拉着二梅想打听什么,却被二梅一把拉入院子,啪嗒的关门声切断了外面的一切熙攘。

    一串风吹皱了门口的红喜帖,明天是他们的大喜日子。根龙提前两天就准备上了。

    根龙并不是李家村的人,他是哪里人?李家村无人知晓。连二梅自己个也不清楚,她也不去打听,可能是爱情给了她这份无疑的勇气吧。

    02

    她和根龙相遇的那天,根龙浑身血淋淋的。

    是入秋的一天。隔壁村老张头预订的棺木缺一条封口木。李老爹突然急症发作,18岁的二梅自己个拿起斧头就上山了。李家村就这点好,十年以上的树木,占据了整个山头,她轻松的坎了一截,准备回去,却被脚下一摊黏糊糊的血迹吓住了,浓稠发黑,沿至斜坡下。她举头望去,一双黑色皮鞋露在枯叶外。她瞪大眼睛看着,像是思考着什么。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儿,顺着斜坡滑了下去。是个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不停的蠕动着,李二梅剥开枯叶,无畏无惧的一把拉过他,扛在背上就进了村。

    就因这,每次两人从集上回来,李二梅总会对根龙说:我累了,你要背我,以前我可背过你的。二梅不是那种一般的农家女孩,瘦胳膊瘦腿,走起路来弱柳扶风。二梅丰腴有肉,她的衣服镇上一般都买不到。于是小路上就有了瘦削的身体扛着一个壮硕的身影,二梅问他累不累,他总摇头,不说话。因为他早就没力气了。

    二梅在根龙的背上看到了乡下成千的绿田和夕阳印亮的河水。笑着,晃着,拿出手绢替他擦汗。

    男人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李老爹心善,就让他留下休息好了再走。根龙这个名字还是李老爹给他取的,寓意节节攀高。二梅听了跺脚不依,说她的名字都没什么寓意。根龙看着老爹为难的样子遂补充道,二月的梅花是最美的呀!二梅低头,悄悄红了脸。

    根龙看着李老爹打棺材时,就帮着打打下手,搬搬木板,刷刷油漆。

    院子里时常的景象是李二梅叉开腿坐在长凳子上削木头。黄白的木屑花一朵朵开在地上,根龙觉得这个扎着麻花鞭,绑着红绳的胖女孩身上藏着某种异性特质,这点真的挺难得的,倒是可以做兄弟。

    根龙像一阵风吹过村庄,邻居们开始新一轮的闲话家常:听说李木匠家招了上门女婿,健壮高大。

    他们迫切的想着一睹风采,那个借打个搓衣板为由,这个借搞个拐杖为由,还有说要个工具箱的。

    这个要工具箱的是隔壁村的男人方圆。

    小伙子几年前开拖拉机倒进了沟里,当时天昏地暗,是二梅使着浑身力气帮他一起将拖拉机拉了出来,二梅说,这条路不适合这玩意,下次走大道。方圆看着二梅扛着斧头,大步往前走的模样,像极了水浒里的孙二娘。如果家里能有个这样的老婆也算是稳赚不赔的投资。这么想着,也是真么做了。

    借着答谢二梅为由,去了市里打了十斤猪肉和两罐麦芽糖去李木匠家去了。

    最后连人带物被连轰了出来,方圆也没说什么,当着老爹和二梅的面指天盟誓说:老爹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和二梅好好经营这个棺材铺的,你把二梅许给我,我会好好待她,如果她不能生养的话,我再娶个老婆生孩子,让孩子管二梅叫妈。不过二梅这身材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03

    进了院子的方圆一眼看到根龙坐在长凳子上锯木头,这还了得,自己要定了的女人,竟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同吃同住一个院子,不问东西,一把拉起根龙,狠狠揍了一顿。根龙也不是吃素的,平白无故有人打他,他又不是傻子,一拳拳的还了回去。四周听到动静的乡亲们纷纷围拢了过来,灰尘滚滚间,说着:哎呀,方圆今儿怎么颓废掉了,力气还不如一个外乡人。

    男人的尊严这时候被挑战了,方圆使劲扭动着身子,却被根龙死死按着,像一条蠕动的蚯蚓被人类抓住,身体干不动了,嘴里就喷粪了:狗杂子,大男人住在鳏夫寡女家,偷看去多少不该看的,从哪里来回哪去。二梅是我的女人,你个淫棍休想有非分之想。

    根龙想明白了,方圆是把他当做情敌了,他松开他,一副误会的表情,解释道:我把二梅当做妹妹呢!

    方圆见机会来了,拿过地上的木头狠狠砸他的脑袋。

    四周的邻居个个瞪大眼睛,啊呀连连,一边往后退一边喊:快送医院,快送医院。

    二梅并排和根龙走出医院,白皮树上躺着的知了也倦倦的,吭哧瘪肚的叫着。

    二梅低着头,嘴唇咬着,眼睛不时瞥向根龙的脚,上头还有血迹。

    你的头还痛吗?

    根龙笑着:痛也没事。方圆喜欢你才会吃醋要打我,二梅,这样的男人难得呀!你要珍惜呀!

    二梅顿住了脚,语调升了起来:我珍不珍惜管你屁事,自己走回去吧。

    夕阳将散之时,不见根龙回来,二梅端着锅来回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死根龙,臭根龙,我珍惜哪个男人需要你来为我判断吗?真是狗吃猫粮,多管闲事。说完了,还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看向不远处的小路。

    二梅是在路上的草丛里找到根龙的,他头上白布印出的血迹已经变黑,他一醒来就喊着妹妹,妹妹。二梅吓坏了,以为他像村里的二愣子一样疯了,傻了。那她怎么办。那她一定会去找方圆算账的,她也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只要二梅搂着他说:妹妹在,妹妹在,他就不哭也不闹了。好在根龙睡一觉后恢复了神智,但是二梅却像失了神智似的,打棺材的斧头时常打在自己手上。

    05

    李老爹在一天早晨没有醒来,二梅披麻戴孝,埋了老爹后,根龙的存在就引起了全村人的关注。

    终究不怎么好听,一方面这个孤男寡女的,另外一方面李家村是深传统道德浸淫的地方。在他们眼里道德准绳高于一切。

    比方说那个稻花婶,据说是某名门之后,待字闺中,列传女工无所不通。出嫁从夫,恪守妇德,乡里外无不称赞。她是最见不得的这种有悖她世界观的人,乘着二梅买菜时就趴在她耳边说:女儿家要给自己留个好名声,将来好嫁人。

    二梅白她一眼。后来稻花婶逢人就说,时代变了。

    二梅可不管,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可以完全抵制全村人异样的目光。

    二梅面对着方圆的声声质问,气愤极了,终于大声吼了出来:没错,我就是喜欢根龙,你怎么样,你们都不能怎么样。

    方圆当下无语,直觉得头顶一条长板凳狠狠的砸了下来。他将二梅推到了墙边,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低沉:你是我的女人,离那个根龙远点。

    二梅甩开他并给他一副厌恶的表情:谁是你的女人,你也不到厕所里照照镜子,你配得上我李二梅吗?

    方圆瞪圆了眼,手上青筋爆起,一把扯开二梅的衣领。二梅用力踢向他的跨下,方圆红着脸,连连后退。二梅白了她一眼,怒斥:立刻滚出我家。

    方圆非但未退,拦腰抱起了李二梅,李二梅踢腿捶打都不管用,方圆掀开帘子将二梅往床上一扔,自己将衬衫的纽扣一一解开。二梅刚要起来,方圆便如重物般倒在了身边,根龙拉着二梅一个劲往外跑,嘴里巴拉巴拉:二梅,你不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品行不端,昨天我还看见他偷窥村里女人上厕所呢,二梅,他虽然有钱,但钱不是爱情,你不要答应他,二梅……。

    根龙气喘吁吁说了一大堆,二梅一句话没说也气喘吁吁的,终于二梅停了下来,言简意赅说了句:你不是说方圆是个好男人吗?

    根龙结结巴巴说不出所以然,二梅趴在他耳朵旁说了句:你是不是稀罕我?

    那句话如绒毛般刮擦着根龙的耳朵,他不点头,也只笑着。

    根龙看着二梅调皮的眼眸,红了脸。

    03

    二梅拉着根龙坐在棺材上,抬头望天说道:根龙,我其实喜欢做鸟。

    根龙问,警察刚才是来做什么的?

    二梅继续说:鸟的世界是自由的国度,自由的国度里也就没有身边各种各样的破事,你知道燕子吧,我听老爹说燕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动物,根龙,我想做燕子。

    根龙说:二梅,我有话和你讲。

    二梅转过头看根龙:我去做红烧肉给你吃吧,很久没吃了。

    说着就大步走向堂屋。

    根龙没耐心了,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二梅。

    二梅转头扑向根龙,呜咽着。院子里的一座座棺材在风的摩挲下,发出阵阵瑟瑟声,吊诡的氛围伴随着呜咽飘向了那个血腥的晚上。

    03

    根龙的妹妹利用假期在酒店里兼职,被酒保侮辱,致死。他拿着木棍冲进酒吧,棍棒酒瓶间,血珠染红了白墙,他失手杀死了酒保。他不甘心坐牢,也不该坐牢。在警笛声在楼下响起来时,他选择了逃跑。路过李家村,筋疲力尽的他从斜坡上摔了下去,失掉了记忆,认识了李二梅。

    “忘记”是老天送给根龙的礼物,可是这份礼物很快被收了回去。方圆用木头打破根龙脑袋时,他记起了当时所有血腥的画面,冰冷的妹妹躺在自己怀里,酒保奸诈的诡笑。

    是了。他是要偿命的,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人生竟完蛋在一个贼人手里,还辜负了这个一生一世一心人。

    怪他吗!法不融情,自古如是。

    二梅总是粗糙的,粗糙的打木头,推木屑,打棺材,可她在根龙的真实身份上也选择了粗糙,在根龙被打破脑袋那天,头脑混乱的根龙说他杀人了,二梅想起第一次遇见的根龙浑身血淋淋的,就明白了什么。

    昨天的两个警察又来了,脸上较昨天明显有了底气,他们的背后站着得意一脸的方圆。他作为证人,拿出了根龙的杀人证据,一张酒吧殴打酒保的照片,根龙实名叫李文涛。

    李家院子的堂屋里,李二梅做了一桌子好菜。红烧肉在油灯下发出亮眼的色泽。二梅倒了一杯酒给根龙,笑着:明天就结婚了,先提前庆祝一下吧。

    根龙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清脆的陶瓷声调印着夜的静。根龙仰头喝下一盅酒,二梅一滴泪滑了下来。

    当太阳爬上地平线时,李二梅早早起床,头上带了个大红花,脸上涂上脂粉,擦了口红,好一个精致的妆容,二梅平日的粗糙变得细腻起来。

    根龙坐在警车里离去,二梅摸着肚子笑着。

    她对着车子大声喊着:根龙,我和孩子等着你回家。

    一阵滚滚尘土扬起来,弥漫了很久很久。

    二梅的泪珠伴着脂粉滑过脸颊,留下两行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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