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根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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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张力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出租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打开了。张力走到窗边，正好看见王可进了楼道。这姑娘刚毕业没多久，难得遇见个案子，走路都带着风。

咚咚的脚步声一直来到张力背后，但他并没有转头，手指轻轻拨弄着窗帘，问，“是不是没什么结果？”

“唉？你怎么知道？”王可刚爬了四层楼，还没有喘过气来。

“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楼下那个探头好像是坏的，像这种老小区，很正常。”张力说。

“那还让我去找保安？”

“确认一下更加稳妥。”张力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窗帘布，凑上鼻子闻了闻。

“这窗帘脏死了，你闻什么？”王可问，“难不成你能闻出来这上面染的颜料都是哪儿产的？”

“挺干净的。”张力说。

马根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此刻他的头还有点疼，似乎是昨天的酒还没有醒。他是早上9点钟回来的，昨天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多年老友未见，聚会完了又去烧烤摊继续喝啤酒，结果喝多了一直在同学家睡到天亮。一回家，他就发现家里被盗了。

财物倒是没有丢多少，他是个穷画家，现在都用电子支付，家里就是画室，总共也就几百块钱现金。但是，让人头疼的是他的画不见了。那是一幅自画像，也是他准备参加青年画家大赛的参赛作品。比赛的投稿截至日，就在明天。

“你一个人住这？”张力问他。

“没结婚呢。”马根显得有气无力。

“那你今天再画一幅还来得及吗？”张力问。

马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你以为我是复印机吗？”

王可跟着张力离开现场，上了车。刚一上车，王可就问：“你看出什么来了么？”

“暂时没有。”

“那咱们去哪？”王可问他。

“回单位食堂吃饭。”

看见张力对着餐盘吃得认真，王可有些不忍心打扰他，“你知道马根是谁吗？”

“画画的嘛。”张力头也没抬。

“他是这几年新出的一个青年画家，之前好像拿过一个什么小奖。后来跟其他几个青年画家合作搞过一个画展，但是没引起太大的关注。他比较擅长画人物，因为长相不错，还有不少小姑娘挺喜欢他的。”王可说。

“没看出来，你对美术还挺在行。”张力终于抬起了头，餐盘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

“我哪懂美术。”王可把自己的手机伸到他面前，“你平时都不看手机，不刷微博什么的吗？”

张力接过手机，看到马根的微博名就叫马根，是个加V的号，粉丝数9.1万。往之前翻了翻，看到他发的一条微博，写着：马根的自画像，配的照片只有画板的下半截，看得出是一幅正在创作中的画。这条微博是在20天之前发出的。继续往前翻，还翻到几条类似的微博。近1个月左右，马根发的有关于他这幅参赛作品的微博一共有十几条，有时候一天能发2、3条。

“会不会是其他的参赛对手，偷了他的画？”王可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还有其他人报案说画丢了的话，倒是有这种可能。”

“嗯，有道理。”王可索性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拖着下巴继续说，“那这个贼也太有艺术涵养了吧，偷画？”

张力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按照王可说的，既然马根之前的画展不太成功，说明他的画应该也不太值钱。况且，一般人不会偷这种不太容易出手变现的东西。张力认为，应该跟这个比赛有什么联系。

“别发呆了。你快点吃，吃完交给你一个任务。“张力说。

“什么任务？”

“跟比赛的主办方联系一下，了解一下这次比赛的参赛规则、奖金、报名情况。”张力说。

“好的，那你呢？”王可问。

“再去他家附近转转。”

其实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也就是个普通的入室盗窃案子。不知道是这些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还是有什么地方显得不自然，张力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回事。

对了，是那个窗帘。

和张力对艺术工作者的印象一样，马根的家里即使没有被翻乱，也不太整洁，地上有不少被揉成一团的纸，画板前放置着各种颜料。白色的墙面、布沙发的扶手上都染上了不少颜料。虽然窗帘上也有颜料，但是却没有什么灰尘。

现在，张力坐在单元门口不远处的一张石凳子上，他的左前方有一颗香樟树，正好作为遮挡，不太容易被从单元门里出来的人发现。

马根从单元楼里出来的时候，张力看了一下手表，下午5：45。他远远地跟着马根，直到他走到小区门口外的一家挂着“重庆小面”招牌的面店。店家的生意似乎不错，马根进去了有大概30分钟。出来后他又去了隔壁一家名叫“湖南小炒”的小饭馆，两扇透明的玻璃门上，一边一行贴着“风味正宗，价格实惠”八个红字。不久后拎着几个打包盒走出了饭店，径直走回小区，回家了。

刚目送马根上楼，王可的电话就到了。她了解到，这次比赛面向所有青年画家的，没有设置什么门槛，最高奖金2万元，由网友投票产生结果，所以在网上受到的关注度比较高。

就在张力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王可问了一句，“你上网没？”

“没有，怎么了？”

“马根的事情，上热门榜了。”

“什么榜？”

“热门榜，就是说网上大家都很关注。”

回去之前，马根又去了一趟物业，幸运的是，这家物业还算尽责，大部分的业主情况，他们都有登记。只花了两根烟的时间，马根就发现，在马根租住来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叫吴欣的女人也住进了同一单元，就在马根楼上2层。

他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个吴欣。

敲了好一会，门打开了。露出一张脸色苍白的女人的脸，写满诧异。

“你好，请问，你是叫吴欣吗？”

女人轻轻点点头。

张力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这个叫吴欣的女人请他进屋。

“最近我们这片的治安不太好，我主要就是上门给大家提个醒，希望大家加强防盗意识。这不，早上你们楼下那位画家同志还报案说画丢了。”张力说。

“啊？”吴欣显得很吃惊，睁大的眼睛显得她的脸色更不好看。

“你认识他？”

“不认识。”吴欣急忙否认，“我身体不太好，平时很少出门，又搬来没多久，邻居都不太认识。”

张力点点头，留下联系方式就起身告辞，临出门，他问了一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老家是湖南的。”

“好的，有什么线索及时跟我们反映。”

张力离开没有多久，吴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马根刚进门，看见吴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一边把饭菜在桌上摆好，一边轻声抱怨吴欣为什么不躺着歇会。

吴欣看着马根在忙着，心里很是愧疚。本来听马根说，有公司愿意培养和他类似的画家，还挺高兴。但是说他们俩要分开居住，马根对外宣布单身，多少心里是有一点不舒服的。不过，想到公司答应如果这次拿了奖，会帮马根开一次画展，她也就暂时忍耐了。毕竟她的病还需要不少的开销，这一点也是她觉得对不起马根的地方。

“比赛怎么样了？”吴欣一想到比赛，心里揪了一下。

“没什么问题。”马根说。

吴欣不愿意相信警察说的话，她轻声地试探，“那能把画给我看看吗？”

“画已经交去比赛了。”

虽然在自己生病的这段时间，为了不让自己担心，马根已经练就了很自然地说谎的本领。虽然语气上并没有破绽，但是他的神态还是骗不了吴欣。吴欣知道，每次马根都一定是出于不让自己担心，才会这样。但是他越是这样，就越让自己感到愧疚，感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这种愧疚感，会让人感觉被疏离。他越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把自己推离问题的中心，可是自己明明觉得一起站在那个中心才是应该做的事情。所以这种出于保护的推力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愧疚感就会变成了怨气，一种类似于被抛离的怨气。

吴欣本来想告诉马根警察来过的事，但是此刻委屈的情绪堵在了喉咙处。

不知道吴欣是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最近总是有点神叨叨的。马根看着睡着的吴欣心想，也是难为她了。这时候，马根的手机响了，为了不吵醒吴欣，他调成振动，走出房间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马根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觉得是时候结束了。

“我承诺的已经做到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还没有吧？现在没了画，还怎么拿奖？”马根说。

“呵呵，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生意也要一码归一码。以后的事，那是以后的生意。现在，我们谈的是眼下的生意。”

“眼下？”

“生意嘛，我又不懂艺术。”那人接着说，“虽然画是你丢的，但那并不重要。”

“不重要？”马根本以为没了画就可以从中抽身出来，没想对方不为所动。

“画丢了不就是话题、关注度、流量嘛。”那人笑了一下，“也就是钱。只要有人气，画展就可以搞。”

马根没说话。

“但是现在的情况，把你的画展捧热以后，佣金可就不是之前的50%了。”

“什么意思？”

“70%。”

“是你们来找的我。”马根尽量控制自己，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叫合作。我认为你们这些艺术家们总是缺乏一种务实精神。”那人继续说，“就现在的情况，我们既可以选择把你送上去，也可以选择把你摔下去，游戏开始了就没那么快结束。70%算是一个合理的价格了。要知道这世上，画家多的是，网红也多的是。回头我把合同发你邮箱里。”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第三天，当看到马根走进那家湖南小炒的时候，张力用胳膊肘捅了捅饥肠辘辘的王可，直奔吴欣家。

吴欣对警察的再次登门感到很意外，但是没有理由拒绝。她不住地朝门口看去，有些坐立不安。

终于，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马根进屋以后，看见沙发上的来访者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放下手中打包的食物，对吴欣说，“你赶快吃饭，吃完了早点休息。”

“又是湖南小炒？”张力问。

“你跟踪我？”马根的语气有些生气。

人的情绪，会在膨胀的边缘爆发出来，而引爆点，可能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吴欣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画已经交了吗？”

马根没有回答，他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是为了出名签了合同，而又想借故反悔，才报警称丢了画。

“或许，根本就没丢呢？”张力突然说。

马根的慌张神色再也掩盖不了，只是不住喃喃：“我不想这样子的。”

 “你是怎么想到还有个吴欣的呢？”回去的时候，王可问。

“他看上去没那么大饭量。”马根像是在自言自语，“何况，满屋子颜料的人，窗帘是不会洗那么干净吧？”

 “就这么结了？”

“也就算报假案，难道真的拘了他？”张力走在前面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