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人

9.18至24

“真不好意思，这边太缺人了，所以只好叫你临时过来帮一下忙。”

“好。”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推开，下午三四点的太阳和刚放学的孩子们一同顺势而入，明晃晃得扎人眼球。习惯了办公室里安静的氛围，一下子要面对这样闹哄哄的场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有些高年级的孩子们见到新人，便迫切地询问，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只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我点点头，“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到底是还是不是？”小孩子们总是很热衷于去计较，计较一些让人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好了好了，你们都上去写作业，快点。”开头和我说我那位老师，转头对孩子们叫着。

大多数孩子们虽不大情愿，却还是往楼上走去。唯独一个小男孩，硬生生地看向我们这边，眼神里写着抗拒。

我走向他，蹲下来，“怎么不上去写作业？”

“哼。”他把头故意甩到另一侧，不与我对视。

“哼？”我不禁觉得好笑，抬手想拉他往楼上走，没想到他却直接把我的手拍掉，推开我直接往楼上跑去。

玩是小孩子的天性，但是辅导班的任务就是戒掉孩子们的这种天性，并且强制性地要求他们认真学习。所以他们讨厌我们，也是人之常情，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找各种借口来拒绝写作业。

我在楼下等了片刻，刚上去的那个小男孩又被领了下来，负责他们班的老师对我说：“你帮忙检查一下他的课文背诵。”

那个老师一说完便走了，剩下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坐下吧。”我拿过他的语文书。

他没有理我，倔强地站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不想坐，那就站着。”我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你可以开始背了。”

他依旧没有理我，甚至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背书。”我皱眉，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他开始低下头，玩着手上的电子表。

“啪！”我把他的课本往桌子上一扔，大声地说：“背书听到没有！”

他惊了一下，但是仍旧没有抬起头，不悦的语气从下方传来：“示儿，陆游……”

背的很快也很流畅，我舒了一口气，把他的课本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的时候，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等痛觉蔓延到感知的时候，他早就抱着书本跑到楼上了。大拇指和手腕中间，有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牙印。我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他自己又一个人跑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冲出了大门，往马路上冲去。

“喂……”就像一阵风，我没抓住，也抓不住。

大概又过了一小会儿，我发现他蹲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下面。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的车流量川流不息，离得太远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是我感觉他一直看向我这边。

我心里一阵幸灾乐祸，叫你跑出去玩，现在回不来了吧。

我也不着急，故意在大门口磨蹭来磨蹭去，一会儿进去喝茶一会儿出来玩手机，反正就是不往他那个方向看。但是眼角的余光，会偷偷地地往马路对面瞟。他就一直抱着自己的大腿，蹲在地上看着我这边的方向，明明是个小小的身子，夕阳却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川流不息的车辆，就像加速播放的电影，断断续续地衔接不自然，把他的身影剪辑得格外悲伤。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往马路对面走去。每离他近一步，他的眼睛就亮一分，直到我站在他眼前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眸里乌黑得发亮。

“我来接你回去。”我把右手伸过去。

没想到他直接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小腿。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了，我们要回去了。”

“嗯。”他应着，把手搭在我的手掌心。真是一双好小的手，还不及我手掌的一半。

我们到达店门口的时候，他咕哝了一句：“你是英雄。”

“嗯，”我顺着他的思路说，“是那种飞檐走壁的英雄吗？”

“嗯！”他用力地点头。

我不禁觉得好笑，即兴编了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呢，我们所有人都是像你这般的小孩子，后来呢，有些人成为了大人，有些人就成为了像我一样的英雄。”

“我也要成为英雄。”他信誓旦旦地说。

“嗯，很好。”我接着说，“只有好好学习，写完所有的作业，你就可以成为英雄了。”

由于他的配合，作业很快就写完。他明明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子，却因为过于淘气，而被很多老师们所讨厌。我们一起坐在楼下聊天，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呢？”

他玩着手上的电子表，“因为我想妈妈教我写作业。”

“老师教你也是一样的呀。”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柔。

“哼，写不出来老师就会骂我，但妈妈不会。”他不屑地说着，抬头望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头，这次他并没有闪躲，“以后你不会就问我，我不骂你。”

很明显，我对他撒了谎，因为我只是过来帮忙，而不是常驻的老师。也许是看到他眼里的委屈和倔强，所以忍不住说了谎吧。

他又低下头，落寞地说了句：“可我还是想妈妈，教我写作业。”

我想了一下，“可能妈妈比较忙，所以叫老师来照顾你。”

“妈妈因为生病，已经去世了。”他说得很轻巧，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

“你是一个小大人了，”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传递勇气一般，“你以后可是要成为小英雄的呢。”

从城郊坐到市中心，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是一辆不断在城市里穿梭的大巴，快速又疲惫地寻找，却又毫无目的地乱窜。就像弄堂里被遗忘的风，只有摇曳的树叶才会知晓它们的存在，就像我想你，只有我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