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家的侄子小华是个老实人，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都对能说会道的人有天生好感，“瞧，那小伙子又会说话，又会办事，将来肯定有出息---闺女，嫁给他准没错！”但是对于一板一眼、沉默寡言，敦厚老实的人，人们既不易了解，又不易结交，打的分更低了。泛泛之交的旁人，会在背后这么嘀咕：“这个人不爱开口说话，一点也不活泛，不会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在社会上怎么混呢，能有什么前途，能找下老婆吗？”而且，这些老实人自己也承认自身的不足，就是不设法改变自己。
眼看三十好几了，小华还是没找下对象，每天按部就班，悠哉游哉的上班下班，回来后和大家一起看看电视，说话不多，总是抱着本书看。在婚姻大事上，周围的人比他都上心。单位有同事给他介绍，他父母那边为他着急，我嫂子家邻居也给他说过几个。就连我也为他撮合过一次。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想起来还不断勾起笑点，那真是一次暴汗的相亲啊。我们教研组的刘洁老师，年方二十五，长的楚楚动人，性格直爽泼辣，家庭条件又好，玩腻了帅哥美女间那种刺激费心的感情游戏，突然想改变口味，一心要找个踏实、体贴、听话的好男人。小华的形象立刻浮现出来，这不是她要的类型吗？也许歪打正着，让这小子走了桃花运呢。于是我就两边说合，安排了见面。千叮咛万嘱咐，那天小华居然穿的邋里邋遢来了。我问：“你就穿这身民工的衣服见人家呀？”他吓了一跳，忙着检查起来，嘴里嘟囔道“不会吧，我怎么没觉得，我觉着挺好的呀……”我实在是非常气恼。怀着忐忑心情带他上到办公室。他们见到了，我给双方互相介绍，刘洁瞟了他一眼，问了句好，就再没看他。转而朝我的方向坐着，跟我聊起了天，瞎扯个没完----平时都没有这么多话。小华呢，安静地坐在对面，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活像我们的学生，认真听我们喋喋不休的废话。用力眨着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我们女人之间的笑料。不时点点头，仿佛终于听懂了某句话的含义，认同了我们的观点。我们笑，他也跟着笑。然而谁也不回应他，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除了规矩听话，没有展示自己的任何特点。当我们聊到兴头，他变得格格不入了，坐立不安，左顾右盼，不耐烦又很有涵养地等着我们。我一来没有经验，二来被刘洁的滔滔不绝影响，竟然忘了自己的职责，光顾跟她聊天了。直到送走小华，才缓过神来，忙问刘洁：“他人还不错，有点内向，很踏实，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觉得…”刘洁扑哧一声大笑：“这就是你家出的好男人书呆子？”她要说劲爆的话了，笑的腰都栽了下去，“这半天了就跟个哑巴似的，崩不出一个屁来！丑的跟武大郎似的！这辈子就嫁不出去成了老处女，也不嫁他！”最后一句话把我给吓住了，忽然小华相亲的故事转化成一具笑料，让我们两人笑的罪恶不堪。
可能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受到了羞辱，为了证明自己，不久就通过网络找了一个女朋友，直到最近，又分手了。我们并不因为他的这个经历认为他取了什么成功，从而改变对他的看法。我哥对他说：“要多说话，太沉默不说话就有问题了，这个社会适应不了。”我大嫂给他讲故事：“女孩们，只要你肯追，哪有追不上的？那些个流氓灰皮，背后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以前我高中班那个男的，个子又低，长的歪七撂八，就死追住我们班那个女生不放，死缠烂打，最后终于成功了，那么漂亮的女的跟了他那么个人，所有人都没想到…”
我对他还不死心，就不信给他介绍不成。还有个女老师，快30了，长的也不怎样，以前挑的还特仔细，终于现在不挑了，说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行，可能前几次见面老遇极品，被吓坏了吧。我觉得他俩年龄相仿、各方面条件差不多，正合适。于是就跟他们说了，他们也都同意。这次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的也整齐，我也预先告诫自己不要闲聊，让他们之间多交流。我的同事也不像刘洁那么刁蛮无礼，问他一些话，两人有问有答，就这样，晚饭结束，他付了帐，送走了我同事，我急着问小华感觉怎样，他摇了摇头，“没你说的那么好。”“啊！”我说，“不会吧，一点感觉也没吗?”他顿了顿说，“你们老师啊，就是太挑，心狠，不知怎么搞的，倒也不讨厌，处着看吧。”
在我们一家的催促下，他给老师发了几条短信，几天了，没有收到回信，我们知道他在这个又不漂亮又不出色的剩女面前失败了。我总结道：“现在的人就不喜欢老实的，想想看，如果你对面一个女的，是一个老实疙瘩，你也不喜欢吧？现在的社会，老实人越来越适应不了了，就要被淘汰……”我只是就事论事，想让他变得机灵一点，没注意说的这么直接，他的脸色变了，像受了刺激一样，他提高了嗓门，第一次流利洪亮的说出了我听过他最长的一段话，把我呛呆了。
“什么是老实人，什么是活泛人？你如果说一个人脑子笨、反应慢，思维迟钝，这样是一种老实人，这样确实不好，适应不了要被淘汰。但你如果说遵纪守法、本本分分、踏实真诚、遵守原则这样的品德也应该被淘汰，我觉得很可笑。你所说的那种活泛人，就是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员，官商勾结的老板，钻空子抓机会发了黑心财的暴发户？还是犬牙一样的警察，不学无术的二代，满口胡说的搞乐鬼？你欣赏他们的就是无法无天、投机取巧、利己害公、不管不顾、残忍没人性这些“品德”？这样的德行，从有社会以来就跟老鼠过街似的人人喊打，被所有人深恶痛绝的东西，就成了现在学习的榜样了？人人都这样，抽掉一切好的东西，留下一切恶心的东西，你觉得一个人不会被自己恶心死吗，你觉得这样的社会能存在吗？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就靠男人神采飞扬的外表，左右逢源的气场，靠他的众多哥们，靠他的能说会道来过一辈子，就靠一个只懂事物不屑感情的男人来陪伴一生？他们之间只靠物质和交换，而没有诚实、无私和牺牲精神来组成家庭？我觉得只要是幸福的家庭，决不可能没有这些。我不知为什么有的人只喜欢虚假的表面，把最宝贵的东西当垃圾一样看不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正好的，了解生活的女人，用她们挑剔的眼神，一直物色的是有德行、懂生活的伴侣。被肤浅的女人看不上，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另一半。我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天下所有的老实人，只要不像我以前那样，听着别人的蠢话，非得改变自己，而是满怀信心地做本色的自己，就不会被淘汰，就是社会上最优秀，最有魅力的男人，就一定有一个最美最贴心最幸福的新娘等着他！”
我惊呆了，他的话把我呛得满脸通红，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再也不敢惹他。他搬出我嫂子家后我就很少见到他。过了几天，居然传出他在单位擦玻璃，掉下去摔死的噩耗。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那劳累操心了大半辈子，一直看着这样一个老实、听话、懂事的孩子长大成人的父母，以及亲人，该怎样承受这样的悲破！那些他坦诚相待，淡淡之交的朋友，所有那些因为他谦逊、实在而默默祝福他的老师和同学，会怎样的惋惜于这样的结局。他的同事都很难过，念起他的憨厚来，说这么个好孩子就这样没了，真是好人不长命。我的心情抑郁极了，像是背着沉重的债务。混乱的思绪折磨着我，仿佛他摔下去时，那越来越远离的眼神一直看着我，他要抓住栏杆，却被窗户这边的许多责怨和批评阻挡，排斥在外。是我的轻视成为扰乱他平衡的最后一扇蝴蝶之翅……
又想起了他那不合时宜的宣言，却不禁为他高兴起来，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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