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个家

作者: 污流 | 来源:发表于2020-11-13 13:06 被阅读0次

    小汝要出差一个月,走之前她挑衅地看着我,我不屑一笑,“放心交给我吧,说不定等你回来,能听到他喊我‘老爸‘呢。”

    他刚过完十二岁生日,我之前为了给他留一个不错的印象,专门在他生日那天让他母亲带他到肯德基里与我见面。他刚从住宿学校里被小汝接出来,头发油厚油厚的,像燕子尾巴一样,遮住了前额和后颈,被污渍染得发亮的校服衣领缀满了头皮屑。这孩子还算有礼貌,在塞满炸鸡的咀嚼中,那可爱的油腻腮帮子还能腾出空闲,以“嗯”来回应我的嘘寒问暖。

    还好那天就在我准备好的关怀语句即将捉襟见肘时,他终于打了一个响嗝,然后头不动眼动快速扫了我一眼,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挨个抠起嵌满黑垢的指甲。看来我还是有几分威严,倍感欣慰之余,我又叫了两个香辣鸡腿堡。

    小汝说他有些自闭,我问其缘由,只见她摇摇头,“反正老师都这么说。”

    “可那只是老师说的,不是吗?”我有些不悦。

    “不止呢,他寄住过的那些亲戚也说过。”

    “那你呢?”

    她见我认真的样子,不好意思的岔到别的话题里去。

    我并没有怪过小汝,毕竟一个单亲妈妈本就不易,再者,她常年在外,与这孩子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见得长,怎能谈得上理解呢。我得把握好这一个月的机会,了解他并亲近他,也想证明给自己看看,我能当好一个父亲。

    “来,小康,把这当自己的家就行。”我拿下他的书包,尽量温声细语,我希望他在这能感到温馨,先从我的声音开始。

    可当我把书包挂上了撑支架后,他仍在身后默默地揪着裤子口袋,眼睛盯着光洁地板上他进来时留下的脏脚印。

    我想了一会儿,问他:“这种地板是不是不好看?我也觉得,太白了,缺少人情味儿,而且滑。改天换个红木质的吧,你觉得怎么样?”

    “好。”他应付式的回答。

    我带他熟悉了房子里所有的犄角旮旯,他终于主动说了第一句话:“我能不能上个厕所?”

    我哭笑不得,“你太没有礼貌了,你该先问问能不能呼吸。”

    介于他没看出我的玩笑话,我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厕所在那,去吧。”

    接下来,只听见厕所里一阵断断续续的滴水声,被压抑得润细柔声。

    经过几日的短暂相处,我发现他除了吃饭上厕所洗澡,都呆在自己的房间,在他房间外所做的任何事都很麻利,像是有什么人在催他一样,总之我在客厅里是寻不见他一点儿休闲的影子。我特别想知道他在关上房门后做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敲门的好奇,我担心惹他不快,虽然这套房子是我的。

    在此期间我打电话问过小康姑妈——他上个寄住的地方,想多了解一些他的情况。可他姑妈总是把话题岔到我和小汝之间的琐事,而关于小康的,她就一句“这孩子怪听话的”,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并没有与她家常许久,我在她的笑声中听出了如释重负,听出了幸灾乐祸。

    我一直认为自闭并不是先天疾病,至少我从来没见过先天特例。它是后天的外界环境对患者的影响,而又由患者对外界做出的惯性回应。想要治好它,也得从外界入手,不能指望患者顿悟式自愈,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我得先了解他,目前显然远远不够。问题孩子的心理非常敏感,我得小心翼翼走进他的世界,不敢怠慢任何蛛丝马迹,不然极容易陷入恶性循环的陷阱。

    跟在学校里不同,他并没有把邋遢的形象带到家里。他勤快寡言,饭不留碗,浴不留衣,醒不赖床。可这些在别的父母眼里的乖巧行为,却始终给我一种距离感,因为我找不到跟他说话的理由,自然也没有机会了解他,哪怕是他的缺点。

    星期天时我带他去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新鞋,我们当时挑了很长时间,那双品牌鞋很贵,可一个星期后,我发现他走路的异样。趁他睡着后,我拾起门口那双鞋,里面有些许血迹。

    “跟你说个事,我不小心把你的一只鞋当成垃圾扫走了,我们去再买一双吧。”第二天一早我对他说。

    我没把他当成傻瓜,只是有把握他不会深究我的拙劣谎言,至少明面上不会。

    就在小汝出差的半个月,我发现了惊喜。那是个星期日的午后,由于我要到家具城里定一些家具,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我走之前跟他说我大概晚上回来,给他留了些钱自己出去买吃的。

    然而那天事情办的很是顺利,一路上也没有堵车,我下午就回来了。

    房间里传来清澈的歌声,跟他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很好听。

    我兴奋地赶紧打开门,他正懒洋洋地双手叉在后脑上仰在沙发,两只脚交叉在一起翘在桌子上,随着哼唱的节奏一摆一摆。

    他唇齿张弛灵活,气息铿锵有力,跟平常的呆滞判若两人。

    我还没来得及欣慰,他立马慌里慌张端正自己的坐姿,然后站了起来。

    “唱的挺好听啊。”我打破尴尬。

    从此,我再也没有听见他唱歌,和他在沙发上惬意的样子。

    他并没有把这当成自己的家,除非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否则他永远都是相敬如宾。

    他身世特殊,我不清楚亲人在他的世界里是个什么概念,但他确实不想对别人展露出真实的一面,那样他会不安。他尚未长大,已学会享受孤独的自在,实在是让人心酸。

    等等,亲人,我好像还不算。严格来说,他的母亲也不算。

    如果在他的世界里亲人真的是亲人,那为何会造就这样的孤僻性格。

    在他读书时的那些寄住之处,又有哪个不是他的亲人呢?

    如果在他的世界里他们都不算,那我跟他们这些所谓的亲戚有什么不一样?又凭什么不一样?

    我想起把他带到家里时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把这当成自己家就行。”我相信照看过他的那些亲戚们都说过这样一句话。

    而我太愚蠢了,忘了他从未有过家。没有“家”的参照物,他只能把这儿当成一个寄住的地方,就跟他曾经寄住过的地方一样。

    而我,就跟他所理解的那种“亲人”一样。

    我不该说“把这当成自己家”,而应该说“这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哪儿都不用去了。”

    也许他曾经有过类似于那天下午在沙发上的表现,想必如果是那些亲戚看到了,他们只会不悦吧。

    我跟他们不一样,可这远远不够,必须要他也这么认为才行。

    不久后他期中考试,小汝打电话过来问他的成绩,只见他支支吾吾,说考得不好,很小声的吐出一个数字,却还是被我听到了。

    我很诧异,“你明明考的不错,为什么要故意把分数说低?”

    他笑得腼腆,坦白道:“这样就算我以后考的不好,也不会被我妈骂。”

    他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并表示可以帮他保守秘密,但前提是以后不许考得比这次谎报的分数低。

    “小康,我问你个问题,你得老实回答我。”

    “嗯。”他四处张望,试图逃避我的视线。

    “为什么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好的一面?”

    他低着头,“我没有好的一面。”

    我没有再问下去了。

    毫无疑问,这孩子很聪明,已深谙人性之道,懂得掩盖光芒以“不好”来伪装自己,确保不会遭到挑剔的眼光。当人们习惯了他的不优秀时,责怪的标准也提高了。

    可是这样也有弊端,如果他不改变,将来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工作和恋爱。

    在某个星期三暴雨的下午,老师打来电话让我接他,他把伞弄丢了。

    再车子发动前,我悄悄看了副驾驶一眼,他的脸贴到窗边,玻璃上氤氲着一层雾气,他的神情越过那扇淋淋而下的水珠,张望不远处一个扛着蓝色花伞的女孩,她刚刚走出校门,正一路小跑,一只白色帆布鞋零散的鞋带随她溅起的水花四扬。她的头发应该很长,随着她的步伐,还未被伞盖住的半截马尾一摇一摆。

    透过玻璃上朦胧的反射,我隐约看见他的贝齿紧紧咬了下稍微扬起的嘴角。那把伞是他的伞。

    “眼光不错。”

    “嗯?”他收回沦陷的表情,回过头似懂非懂。

    我笑了笑,“要是你把伞给了一个不太可爱的女生,我才要对你发火呢。”我冲他挑了挑眉,“不过现在看起来她还不赖,不亏我亲自跑过来一趟,她叫什么名字?”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极为艰难地低声吞吐几个字,“程......欢.......”,他马上
    又回头看了看那女孩的方向,好似生怕她听见了。

    他今年读初一,又正直青春期萌发阶段,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太正常不过了。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明白在乏味的读书生涯中,那可是青春里最怡人的风景,它使茫茫文字公式赋上一层特殊的意义。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为了让他不再胆怯,我加速远离了校门。

    “不知道,就是......就是......”他苦思冥想,想必在组织能把他感情寄托个大概的语言。

    我松开了油门,脚尖轻轻触了下刹车,突如其来思绪穿越在两边延绵不绝的杨树,西边的太阳正红得温柔,我陷入一阵陈酿多年的甜蜜。

    “就是见到她第一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课本上从未学到的一种心情。在遇到她之前,我不懂电视里的感情桥段,觉得大人们的悲欢喜愁都是故弄玄虚。而自从那天之后,发现我自己也跟着俗气了起来。我才发现我想看她,起初白天想,后来晚上也想,再后来,连做梦都想。但我更喜欢偷偷的看她,让自己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样,我就有多余的功夫来幻想。最开始只幻想她一个人,后来呀,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也加进去了。可是幻想的久了,在现实中离她越近,我反而就越紧张。我渴望接近她,又害怕接近她。我希望占有她的美,又怕她发现自己的不完美。我记得她跟我说话时,我的呼吸很不顺畅,而当她第一次对我笑,我心跳加快措手不及,在那个瞬间好像来到一个既陌生又惊奇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我不一样,她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当我看不见她的时候,才发现一如既往。至于那个特别的世界,我在许多年后把它理解为‘心动’。”

    “对对对!”他兴奋得大叫,“你怎么知道的!”

    “小兄弟啊,我是过来人,怎么不知道。”我苦笑,又接着对他说:“不过呢,可别跟你妈说啊。”

    “后来呢?”他两眼放光仰视着我,显然是对我的往事有极大的兴趣,再加上经历上的认同,仿佛我成了他的老前辈。

    “后来,我在幻想中度过了六年,与她唯一的交集就是抄了她几次作业。她当时是我的组长,是我以老师责罚为借口故意问她借作业抄的。仅仅就是那样,我还犹豫了好久。”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比我英勇多了,还主动给人家借伞。”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追她?”他问我,拳头紧紧攥着,像是正在做一个伟大的挑战。

    “所以你觉得我想让你追她?”我反问。

    其实我骗了他,我当年的勇气恰好比胆怯多了一点儿,打破了这份美好。

    “对啊,不然你不觉得要是像你一样,这就很可惜吗?”

    “并不啊,其实最重要的不是你喜欢的人,而是那种心动的感觉,它跟人有关,但......它比人重要,甚至比那个人本身要美丽得多,你只需要记住它就行了,不要把它变成一种执念,不然会很痛苦。”我解释道,“相信我,这种心动的感觉你以后也会遇到,在一个水到渠成的时候。”

    “哦......”他满脸疑惑的皱着眉头,接着他又嬉皮笑脸地问我:“那是不是你老婆可以是我妈,也可以不是我妈,反正只要你心动就可以?”

    “哈哈哈哈哈......”我哭笑不得,“你怕是不知道还有个很酷的东西,它叫责任。不过现在让你学会太难了,等你长大吧。”

    这天晚上我们吃了烤鸡,我给他倒了一小杯啤酒。他不胜酒力,睡觉时连房门都没关。

    我整天在家设计建筑构图,想必他也是一天到晚坐着读读写写。为了我两的身体,在这个星期天我决定徒步去郊外逛逛,把他带上。

    他那天上午破天荒的睡了懒觉,我叫醒了他并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回应我的是懒散的起床慢动作,和一声无精打采的“哦”。

    “你一定很讨厌旅游之类的吧。”一路上,我见他一直闷闷不乐,开始寻找话题。

    “因为很累啊,星期天就是应该窝在家里。”他不时偷看我的表情,然而我并没有不悦。

    “我也很讨厌旅游。小时候,我爸妈嫌我太内向,经常带我去一些地方名景游玩,说是为了让我变得积极阳光一些,就像他们口中别家的孩子。”我嘟着嘴,尝试模仿他那闷闷不乐的表情,“别人家的孩子,你懂的。”

    “然后呢?”

    “然后除了一整天的疲惫,我并没有感觉我变得积极阳光一些。相反,出于叛逆心理,我还变本加厉的不爱说话。对当时的我来说,积极阳光就是个贬义词,别的孩子们的纯真开朗在我眼里就是装模作样,他们把癞蛤蟆的肠子从嘴里碾出来的样子,那可恶心的很!要让我跟他们一样?这不就是逼着我屈服,跟他们同流合污嘛!”我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确实有想过旅游。而且我很确定你也一样!”

    “没有!我真的不喜欢旅游!”他斩钉截铁。

    “耐心点儿,好好想想,你总有这样的时候,觉得周围的土地,包括认识的人,甚至是空气都提不起你兴趣。而就在这时,恰好有个你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的地方,那里有坑坑洼洼的红色土地,密密麻麻的树都长成了歪脖子,连空气都充满铁锈味儿!你会觉得那里有什么?”我声情并茂,好像面前的小路真的是那样。

    “有点吓人,不过里面可能有宝藏。不不不这应该不太可能,反正值得去探险,应该能找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的,如果你有这种窥探欲,那么你就喜欢旅游。”

    “我想起一个地方,在我姑妈那,他们家后面有个山,山里面有个洞穴,我一直想进去,但他们说里面很脏不让我进,因为他们不想我弄脏他们的地板。”

    “放心吧,我连我家的地板都不喜欢,还怕它被弄脏?”我笑着说,“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对旅游的理解,它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的,没有目标,没有任务,就像探险一样,它完全自由,并充满不确定性。”

    “你知道这种地方在哪儿?”他期待地问我。

    “不知道,我们可能遇到,也可能遇不到。看,它的不确定性已经开始了。”

    回应我的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不过很遗憾,整整一个上午,我们都没有找到人迹罕至之地。我们挤过城外小摊,踏过乡间泥路,又连跨过几百亩庄稼,我们都累垮了,只好打车回去吃中午饭。不过已是正午当头,我果断放弃了做饭,我们都饿得失去了耐性,没有耐性是做不好饭的。

    这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门面,没有市中心大餐馆里闪闪发亮的地板,也没有穿着制服彬彬有礼的服务员,只有一对奔忙着的中年夫妇,他们皮肤黝黑,笑起来牙齿发黄,以夹杂着偏远地区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招待我们。

    脚下是朴实的水泥地,面前的方形木桌尽管腐朽不堪,却被擦得丝毫不粘手。房间摆满了生活杂物,已经褪起漆皮的墙壁上流淌出几道黄色油渍。我闻到花生油入锅的香味儿,和嗡嗡的火声。在这个并不算干净的地方,我却食欲大增,可能因为劳累,也可能是亲切。

    小康把面前的那瓶可乐嘬完了,只剩下瓶底空荡荡的吮吸,我又叫老板娘拿来一瓶。

    “累吗?”我问他。

    “还行吧,没有想象中的累,就是脚有点儿麻。”他懒散地伸直了腿,打了个哈欠。

    “那是期待。”

    “什么期待?”

    “虽说我们没有找到有趣的地方,但是我们在寻找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期待。”我解释道,“因为前路尚未可知,所以一切皆有可能,你有了期待,你就有更多的力量走下去,于是呢,再艰难的路程也能熬下来了。也是因为期待,这个过程也有了享受的价值。”

    “好像是这样,以前跟别人出去旅游只想着快点儿结束,总感觉时间过的好慢。”

    既然话题到了这里,我觉得这是个教育的绝佳时机,于是开口问他:“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快点儿长大啊?”

    “谁不想啊,长大了我就能想住哪儿住哪儿,我自己一个人住,谁都不要管我!”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所以,你想成为一个能有自己住所的人,就这样?”

    “对,听起来特别简单对吧。”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希望我快点儿长成一个能养活自己的人,这听起来也很容易。”我又笑着补充道:“那时我的生活费很拮据,家里给我的钱除了用来吃饭,我得抠下来一点儿去游戏厅里打街机,98年的时候电脑游戏还不是主流,当时拳皇正火,我能用一手草薙京干翻那里所有的人。”

    “那你现在不是成功了吗?你不仅能养活你自己,还能养活别人,也可以天天打拳皇啊。”

    “看起来是这样,其实这很复杂。”我摇摇头苦笑,“因为直到我二十二岁还沉迷在游戏厅里,我太入迷了。只要我的最终目标依然是街机,那么我获得财富的终点也超越不了街机,我的生活依然过的很拮据,甚至很多时候还得靠家人朋友救济。”

    “没怎么听懂,为什么?”

    “当你手里的钱能够暂时实现目标,你就没有动力去干其它的事了。之所以我很难打一辈子拳皇,恰恰是因为我是为了打拳皇而奋斗。而我能有今天的安稳,正是因为我不再把打拳皇作为最终目标。就像现在这样,我终于成了当年想成为的那种人,但是我没有再碰拳皇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感叹道。

    “怎么个可惜法?”我好奇地问他。

    “反正......就是有种自己被改变了的感觉,我觉得就算成为了想成为的人也没有意义了。”

    “哈哈哈也不用这么悲观,其实人在很多时候,他所追求的东西和他的成功往往是相斥的。就像我当年表面上是想养活自己,其实我真正是想打拳皇!一个沉迷游戏的少年变好了有什么好可惜的!当年我骗了自己,现在你也被骗到了!”我坏笑着看着他,“所以,你得好好想想,你是否真的只是想拥有一个自己的住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些原因,这些原因是好的还是坏的?你又是否愿意让它们跟着你到未来?你只需记住一点,无论你未来成为了怎样的人,他都不会背叛现在的你。”

    他挠了挠头,“不懂......”

    “我小学时读过一些名著小说,当时我也不懂。我不知道为什么作者要着重描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后来经历过类似的事,才醍醐灌顶地从回忆的文字里找到共鸣。所以,你记住就行了,把‘懂’交给时间吧。”

    “可是,听完你说的后,突然就不那么想长大了。”

    “嗯,未来不一定朝着自己期望的那样发生,确实会让人焦虑。”我拍拍他的肩膀,“还记得我们上午找的那个奇怪的地方吧,那就跟未来一样,保持期待吧,目的地也许让人失望,但旅途永远让人感动。”

    菜上来了,我们相视一笑,差点儿夹住了同一块红烧肉。

    正当我们吃的尽兴,一个斑斑锈迹的铁碗横在了我们的鼻子前面,里面躺着几张揉得发烂的五秒一块,等它稍微颠簸,几块硬币从底下雀跃而出,再落下,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当”。

    这铁碗被一只枯到干裂的手钳住,那拇指的指甲盖厚得发黄,里面尽是黑压压的污垢。

    “你咋个又来了撒!”老板娘停下手中活计,用铁瓢指着那人骂道,“滚滚滚!”

    说实话,与其介意面前打扰到我的乞丐,我更介意从老板娘嘴里迸发过来的口沫。

    “哎!”老板安抚着她的愤怒,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他从抽屉里拿了张五块,极有经验地投进那个铁碗,对那乞丐说:“走吧走吧!别影响客人。”

    那乞丐穿着一身军大衣,从破洞里溢出的棉花扭成一块块发黄发黑的小球,他另一只胳膊杵着拐杖,拐杖旁边是一条空荡荡的裤腿。

    这个头发与胡子快要遮住五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居高临下。直到他发现手中的铁碗多了一张五块,才对老板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不好意思撒,那要饭滴是真不要脸,专挑有客的时候来。”老板娘收起鄙夷的表情向我们陪笑。

    接下来我明显感觉到小康心不在焉,他的筷子夹土豆夹空了好几次,我看他不时偷偷看那乞丐,看他一拐一拐地走进别的店铺,再被轰出来。

    我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给他,“如果你想施舍给他的话,就去吧。”

    他立马一口否定,“我才没有!”

    “可你一直在注意他,肯定认为他很可怜吧,事实上他确实如此。”

    谁知他冷笑一声,“他怎么可能可怜?这种问别人要钱的不都是骗子吗?只有傻子才相信。”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他斩钉截铁。

    “所以你不同情他,是因为他是骗子,还是因为大家说他是骗子?”

    “我......”他一时语塞,然后又跟我说:“上次在火车站遇到一个没有车费回家的阿姨,我把自己的生活费给她了,结果她又换个地方问别人要。就因为这件事我姑妈说我败家,我要是再相信别人那是有多蠢!”

    “你先别激动,首先,对一个遇到困难的人伸出援手,这本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如果你姑妈批评你的重点在于你的败家而不是教你以后如何学会辨别,那么就算你没有被骗她也会觉得你败家。你唯一做错的地方仅仅是被欺骗了,要知道没有同情心的冷血动物可不会受骗,这不该成为任何人责怪你的理由,包括你自己。”

    他撇撇嘴不屑道:“那被骗还是件光荣的事了?反正每次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我都会想到那个女的,觉得自己还为这些人感到同情而丢人。”

    我叹了口气,继续保持耐心,“你要学会分析,并不是每个事情都跟看上去那么简单,也并不是每个大人说的话都值得相信,大多数人都很懒,他们不会花心思站在真理的角度上照顾到每一个人。那件事就过去吧,错的只是那个骗子。”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不对,她不仅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

    “嗯?哦对,她偷走了我的生活费,还有之后我姑妈给我的零花钱。”

    “我的意思是她偷走了你的信任,和你表达善举的权利。”我问他:“你现在已经觉得所有可怜的人都是骗子了不是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再说是他们先骗我的。”他云淡风轻。

    “他们?”我皱起了眉头,“第一,我很诧异你为什么把两个情况完全不一样的人简单地归结为'他们'。第二,你不是讨厌自己被改变么,那个骗子快要得逞了,与其把善意给予到真正需要它的地方,我更希望你能先做好自己。”我补充道:“你刚才一直在偷看那个乞丐。”

    他盯着桌子上的那张十块,紧紧控制住揣在胸前的手。两夫妇不知何时也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中年老板眯着眼嘬着一根蜷曲的眼,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他。一时间店里静悄悄的。

    “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除非你想做别人眼中的你。”

    最终,就在那张十块快要被风吹落时被他拦住了,随即逃也似地离开了。

    很快,他就一脸尴尬地回来向我抱怨:“那家伙也不说声谢谢。”

    我笑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谢谢’,那你的举动岂不是一种功利主义?那并不是真正的善意。”

    那顿饭花了四十,我记得我点了刚好五十的菜。

    小汝下个星期就要回来了,虽然小康跟我熟络了不少,但在这之前让他喊我“老爸”算是做不到了。也罢,毕竟才一个月。

    那天下午,我正在打包一个客户更改需求的图纸,小汝打电话让我赶紧去学校一趟,听起来情况很严重。

    孩子们还没放学,当我在办公室里见到小康时,他的右半边脸被贴满了纱布,白色的纱布中央透着血红,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我听小汝说起过这家伙,他叫冯通。

    “那个......吾先生不好意思,因为事情突然,我打错原来他家长的电话,所以......”陈老师向我道歉,又看了看冯通,一脸尴尬。

    “没事。”

    我和冯通几乎是一同说道。

    我闻到一股熏人的酒气,冯通搭着小康问:“他就是你妈又找的?”

    “嗯。”

    他俩看着我,好像今天的主角是我一样。

    “怎么回事?”我问。

    “他的脸被人抓破了,这些小孩玩闹也没个限度。”陈老师指着一个个头稍大的胖孩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他的放大版的中年男人,不用猜,那肯定是他爸。

    “实在不好意思,医药费我们会陪,小孩子不懂事,出手没个轻重,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吧?”那中年男人用胳膊顶了顶他儿子。

    那小子马上说:“是我不小心弄得,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玩玩而已。”

    “你管这个叫而已?”陈老师大声质问他,并指了指小康,“要是你的脸被弄成这样,我看你爸怕不是直接上去揍人了吧。”

    “我说两句吧。”冯通打断了她,走向那个胖小子问:“我是冯小康的爸,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知道来者不善,一时间不敢接话。

    “他叫李付群,我叫李茂。”那个胖男人嘟囔着肥厚大唇,把李付群朝身后搂了搂。

    “我家小康呢,很听话,他一般不惹事,你好好跟他道个歉。”冯通又面向李茂,两手插在裤子口袋,“他这脸被抓的可不轻,以后可能会留疤,这......”

    “这个我知道,兄弟你不用说。”李茂一副憨态可掬,从钱包里抽出拿出一砸钱,“这是一万,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我看着小康,只见他低着头把鞋子在地上磨来磨去,我趁冯通和李茂交涉的功夫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你实话实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玩闹?”

    “是的,这没什么。”他很不耐烦地看着我,“我就想快点结束,不想惹麻烦。”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对胖大的父子,只见那冯通不知何时已经与李茂称兄道弟起来。

    “那个......对不起!”那胖小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带着一丝微笑。

    “没事。”他低着头接受了道歉。

    “兄弟,怎么称呼?”冯通给我递来一根红双喜。

    “谢了,我不抽。”我屏住呼吸,受不了他身上发霉的烟酒味儿,“我姓吾,吾日三省吾身的吾。”

    “那个......老吾啊,这事我都解决好了,也就孩子们的一些小矛盾,咱们上学时不也磕磕碰碰过来的嘛,而且他同学已经道歉了。就算真的是玩上头打起来了,但小孩儿嘛,打铁打铁,不多打打关系怎么铁?”冯通禽着烟,双只手非常社会性地比划舞动。

    我盯着他摇晃的额头,微微点头。

    冯通把两根手指挤进他大腿上绷得发胀的裤子口袋,一阵吃力地蠕动,再用另一只死死压住那坨将要被拖泥带水而出的不可名状之物,那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抽出几张钞票,塞进了小康的口袋。

    “来,奖励你五百。”冯通弯下身塔着小康的肩膀,“你今天表现不错,够大肚!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宽容,他就会尊重你,佩服你。那小子挺听话的,多跟他玩玩,别跟以前一天到晚闷闷的。”之后他用力地拍拍小康后背说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也快去上课吧。”

    小康闷着头快步离开,陈老师紧随其后,在门口还不忘回头说:“既然事情处理完了,就要去校长办公室写报告了,李付群我再跟你说一遍,下次可不止是喊家长这么简单了,是要记处分的。还有,出办公室前把烟掐了,学校内部禁止抽烟。”

    “知道了老师,您慢走!”李付群嬉皮笑脸。

    “唉?你不走吗?”走到门口的冯通回过头问我。

    “反正也快放学了,我就等着接他算了。”

    “哦,那就麻烦你了。”

    “等一下,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取款机吗?”我问他。

    “学校门口对面的商场入口处就有,那个,我先走了啊。”冯通一边冲我摆摆手,一边捂着口袋走了。

    “这位领导,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传来李茂浑厚的声音,此时办公室就只剩下我跟李茂父子三人。

    刚才我没怎么说话,他也不认识我,更不知道小康的家庭情况,加上我穿得比较正式,应该是把我误会成学校的工作人员了吧。

    “我不是领导。”我解释道。

    “那?”

    “我是小......”我突然觉得现在告诉他们实际情况有点不妥,至少在眼前的事解决之前,我打算先按兵不动,“我儿子在别的班上,也是陈老师带,这不是等她忙完跟她商量点事。”

    “哦......”

    在得知我是无关人士后,这对父子继续刚才的对话。

    “我不管你跟那小孩啥情况,以后要是再接到让我去学校的电话,回家你就要挨揍。”李茂瞪着他儿子,之前憨厚的面相荡然无存,“老子今天下午还要跟客户签单,就因为你这个屁大点儿事给推了。”

    “知道了爸,我以后只弄他别人看不见的部位,反正他也不会说。”李付群娇声娇气地说。

    “你还不长记性?下次就给你记个过!你那个同学看起来也不太会惹人呐,你就非逮住他不放?”

    “我就看他不顺眼,他天天低着个头的样子挺贱的,不知道咋回事儿,他越不反抗,我就越想搞他。真是奇怪,我就感觉他天生就是要别人揍他的。”

    “那随便你,反正我话放这了,我要是再接到......”

    “放心不会的!我保证!”

    取完钱后,我一直呆在车上,手机上显示十六点四十五分,快放学了。李茂的车就停在我前面,显然也是在等着接他儿子。

    自然,这件事于我来说还未真正解决。大人们想要解决孩子之间的问题,至少得融入到孩子们的世界去,可他们都很懒,仅仅是为了应付作为成年人的底线。或许他们并不在意这件事情的本质,而只在意与自己相关的那部分。

    车门开了,小康坐了进来。我等待着前面的那辆奔驰,随它一并打火。

    “我给你预约了一家整形医院,就在这个周末,你跟我去上海让那边的专家先看看情况,再制定方案。”我对他说。

    “不用这么麻烦吧,只是一个伤口而已,上海也太远了吧,真的没必要。”

    “很抱歉,我不只要对现在的你负责,也得对长大后照镜子的你负责,你必须去。”

    小康没有再拒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我记得回去不是这条路啊,你走错了吧?”

    “你不觉得,你有些事还没解决吗?”我反问他,“你觉得那个胖子以后不会再欺负了吗?”

    “应该......应该不会了吧,今天他都......都跟我道歉了。”他说话吞吞吐吐,在看了我一眼后,又马上把声调抬高了几分,“陈老师已经说了,他再这样是要被记过的。”

    “他不会被记过的。”

    “为什么?”

    我跟着前面的车,猛地拐了个弯,向他吼道:“因为你太懦弱了!如果今天你的伤口不在脸上,你们依然是‘好朋友’,你不大声说出来,即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家也懒得承认,对于你遇到的麻烦,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会跟你一样在乎!”接着,我又嘲弄道:“你不会真以为他像你亲生父亲说的那样,继续忍着他就会放过你吧,除非你不穿衣服。”

    “可是说出来有什么用?说多了老师会觉得烦,你也会觉得烦!结果总会变成那样,老师会觉得我又问题,你们也会觉得我有问题,欺负我的人只会变本加厉!我只能每次挨打时把脸露在最前面!”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心里一惊。

    “你们肯定会的!”

    他把脸扭向右边,我看到几滴眼泪从他的下巴滑落。

    在那一刻我改变了注意,我原本是打算弄清情况后把钱还给李茂,再跟李茂好好谈谈,或者是陈老师,以法定监护人父亲的名义。但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最优的解决方案。

    以小康的立场出发,我不能让老师对他有任何偏见,必须要让李茂对这件事重视,必须要李付群有足够的畏惧,最重要的,是要小康重拾有亲人依赖的底气,不必再走向一个孤零零地死角。

    我把油门踩到底,在超越前面那辆车大概几十米的距离,我一个方向盘打死横在了路中央,小康被惯性带了一个趔趄,他一脸疑惑。

    “还记得那个乞丐吗?”我问他,并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嗯。”

    “不要让别人偷走你的信任,尤其是对于我的,这不公平。”

    我笑着说完后,就朝刚刚下车正纳闷看着我的李茂走去。

    “唉?你不是那个办公室里的那个......你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哦,是这样的,你东西掉了。”我从钱包里拿出一万,从他的车窗上扔了进去,刚好落到副驾驶李付群的腿上。

    “这......”

    “那个,兄弟啊,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我是冯小康的父亲,法定意义上的。”

    “啊?”他油口大张。

    “在办公室里,你孩子之后说的那些话我都还记得呢。”我把身上的西装连着领带扯了下来,扔进一旁的花阶,“我很好奇,你儿子说的看不见的部位到底是什么部位。是不是这里?”

    我的拳头钻进李茂的肚子,不得不说,他的肚子虽然大,但比我想象得要有弹性,他的脂肪很紧凑,我差点被这坨肉的反作用力推到。

    “又或者是这里?”我绕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李茂身后,朝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脚,他爬在地上滑了好几米。

    我看了看在车上僵住的李付群,为了回应他惊恐的眼睛,我微笑着扬了扬脸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腮边於出的肉马上战栗地像果冻一样,立马下车逃跑了。

    这一架我并没有占到便宜,发了狂的李茂像头野猪一样,没有多久我便意识模糊。

    朦胧中听到警车声......

    “我爸就在那!叔叔们快去拦住他们!”

    是小康的声音,小汝啊小汝,你听到了么,我做到了,呵呵呵呵呵......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有个晃来晃去的白斑,这白斑越来越来大,搞的我头发晕,只好说一句:“别晃了别晃了,烦不烦啊。”

    “瞳孔影像清晰,已经醒了,我的工作完成了,冯队你来接手吧。”

    小汝?

    我确定是小汝的声音,她也确实是小汝的模样,尽管她穿着警服,还带着口罩,但我确信是她!

    “小汝!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还有几天才回来么!”我欣喜万分,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谁知道她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整理整理手中的材料,接着就出门了。

    难道我认错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白色小床上,盖着军绿色的棉被,房间很小很小,出口是一面铁栅栏,而就在房间的角落,还竖着一架录像机,在那架录像机的上面的屋角里还装着一架监控。

    “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冯先生?咱俩可是一个姓呢。”

    耳边响起了凳子触碰地板的声音,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警察坐在上面,正微笑着看我。

    “冯通?”我纳闷地看着他,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

    “看来你没把我忘了,你已经睁着眼睛昏迷了一整天了,还记不记得你来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等等,我记得我再跟李茂打架......然后......然后......”

    “请再仔细想想。”

    我的头很痛,感觉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扭在一起,只好连忙跟他摆摆手,“先等一下......让我缓缓。”

    冯通给我倒了一杯水,缓缓拿起手中的一张打印纸念了起来:“十月二十号星期四的下午五点整,在阳光中学接完儿子的李付群开车回家,就在离他住宅大概五百米远的松柏路上被一辆车牌尾号为七二二三的黑色车辆超车,并在其前方二十米处横停,车上一男子下车后往李付群车内扔了一万块钱,之后与李付群厮打在一起,该男子用砖头击中李付群太阳穴,导致其当场死亡。警方在接到李付群儿子的报警电话时间为下午五点十五分,五点二十到达现场,凶手正趟在地上呈昏厥状态。”

    “不可能!”我朝他吼道:“我根本没有杀人,也没有动手打李付群!我打的是他爸!”

    “你冷静一下,你的记忆好像有点错乱,李付群的父亲李茂早在五年前就因为肝癌去世了。”冯通突然想了什么,把重叠在最下面的那张打印纸翻了出来,“我们看过你的病历,这是从你母亲的遗物里找到的,你从小就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监护过你的亲人都有看到你经常自己跟自己说话。就在你行凶的当天下午,也有目击者声称你在车上一个人自言自语。”

    “哦我知道了。”我冷笑一声,抓住冯通的领子,“你这贪财的烂人,是不是在玩什么把戏?”

    门口传来一帮皮革与地板的碰撞声,冯通连忙向他们示意停止,并转过头耐心地对我说:“你别激动,有话咱们慢慢说,先喝口水。”

    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在干咳了几声后,质问他:“小康呢?”

    “你说什么?”

    “冯小康!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他在哪?”

    他一脸惊讶,接着又拿起手中的那份材料,又看了看我,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冯先生,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待会儿再聊吧。”

    “我不姓冯,姓吾。”

    他没有理我,而是出去再把铁门锁上后吵着走廊喊了一声:“麻烦给他面镜子!”

    我接过镜子,手在颤抖。

    所幸虚惊一场,我还是我,我并没有精神错乱,也可能我现在经历的这是一场奇怪的梦。

    等等,为什么我的脸上会有一道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爸!”

    “小康!”

    “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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