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阿帕替尼已经吃完,又到拿药的时间,这种状态之下还要不要吃药?如果不吃药,用什么来安慰自己,用什么来表达对大猴子的关切?吃药的意义似乎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或者自欺欺人的解脱。
或许,大猴子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思考了许久,我决定去拿药,万一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幸运。第二天一大早,帮大猴子打完吊瓶,便独自一人前往青岛拿药。
与打化疗期间往返济南相比,这一次途中没有痛苦,也不再想如何拯救大猴子,而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重新工作,组建家庭。在这一年多的陪护当中,与同龄人相比,我失去了太多,我落后太多,我要在新的生活来临之前,用最短的时间迎头赶上。
我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当大猴子住进医院,我视金钱如粪土,有多少钱,我情愿花多少钱,从不计较,从未心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希望越来越渺茫,我开始心疼花钱如流水,我内心深处开始扭曲,甚至在思考一个问题,自欺欺人地活在自我制造的一个虚幻的世界中,值不值得?
如果一开始就不抱希望,或许可以洒脱一下,我感觉是自己将未来埋葬在一个毫无意义的生命的大坑里,葬送了前程。
但我没有责怪大猴子,或许,这就是我和大猴子的宿命?
回到家,陪大猴子坐了一会,不知受到哪股力量的驱使。有时,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一个人越往某个方面想,某个方面肯定会出事。我们家有个储物箱,里面有一些证件、档案、合同、首饰等比较贵重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去查看一下,或许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当我打开那个箱子时,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除了与我有关的证件,大部分东西不翼而飞,我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家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不幸路过此处的陌生人。
可是,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家?
但大猴子曾经属于我,我们一起度过最幸福的时光,我们一起熬过最黑暗的时刻,当这种黑暗持续进行,我却被另一个我劫持了,背叛了爱情,之前所构建起来的道德与价值体系轰然坍塌,内心的恶持续膨胀,并在瞬间爆发。
我开始计较得与失,我付出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兢兢业业地陪护并毫无保留地付出,我觉得我应该得到补偿,这种补偿应该转移到麻豆身上。
跟大猴子一起努力打拼事业,积累财富,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麻豆带来美好的生活,住院期间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但剩余的部分,应该归麻豆所有,因为我和大猴子同样爱麻豆,如果,我们家的财富被大猴子的父母攫取,我无法接受。
当大猴子生病时,大猴子是我们家的人,我承担了一切,这是我的责任,当大猴子即将离开时,大猴子却成为岳父母家的人,她积累的财产却他们家占有,我感觉我正在被这个家庭驱逐。
如果就这样被驱逐,我没有理由不接受,或许,我只想重新开始,内心的恶依然疯狂膨胀,我马上收拾行李,决定离开,大猴子不再需要我,即使我做任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她的生命,我感觉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不想背负谋财害命的罪名,我应该马上离开。
我拿了自己的证件和衣服,又看了大猴子一眼,默默地走了。
可是,我要去哪里?我感到无处可去,离开大猴子就没有家的感觉,没有家的感觉,我感到内心被掏空的孤独压抑着我,让我透不过气。
来到海边,大海汹涌,窒息感始终包裹着我,天空不再辽阔,远方的云束缚着我,我拼命抽烟,一刻不停,一包不够又去买了一包,抽完之后咳嗽不止,如果就这样死去,我不想挣扎。离开大猴子,没有家,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想窒息而死。
在窒息的感觉中,我进入另一个空间,那是二 0 一一年,我与大猴子刚刚认识,我们都在高新区,她做房地产销售,我做策划,但在不同的项目。
那时,我们在同一个群里,一个行业交流群,我想了解他们楼盘的情况,于是,在群里发了一个信息,询问有没有人了解。
不久,一个姑娘发来信息,她说,她了解,但是,如果想调研她们的楼盘,必须支付一定的报酬,这个报酬当然不是金钱,可以是公司里的随手礼、可以是一顿饭,也可以是关键信息的交换。
我一下子被这个陌生的姑娘吸引,本想套她一些话,却被她的性格深深吸引,活泼、开朗又风趣。跟她聊天是一种享受,我越陷越深。
后来,她开始叫我偶像,我叫她粉丝,每天无厘头地、天南海北地聊天。
那段时间,正在筹备房展会,我们约好,房展会那天见一面,见面礼为各自楼盘子的随手礼。房展会第一天特别忙,说来也巧,我们两个楼盘的展位紧挨着,我一进入展位就看到了她,她在置业顾问当中个子最高,穿着酒红色工装,有点土。
不知她有没有看到我,十点过后,我才忙完,拿着我的礼物去找她。我们家的礼物很小气,是一个便签,当时有点拘谨,就拿了一个便签送给他,结果被她奚落一顿:偶像,你们这么大的项目,做这么小气的礼品,丢不丢人?你应该多拿一些,我们五个置业顾问每人都应该得到三个。
我灰头土脸地跑回仓库,拿了一堆放在大猴子跟前,大猴子继续说,偶像,你没有照片上看好。
我不知如何回答,非常正式地说,你比照片上好看多了,只是这件工装穿在身上有点土。
大猴子则顺着我的话说,这是我们领导自己定了,她的眼光特别土,拿来之后,我们都傻眼了,这么土的衣服穿在我们身上,真的影响我们楼盘的光辉形象。
然后,我们认真地聊了一些关于项目的事,不知不觉,到吃午饭的时间,大猴子说,她们下午得回售楼处,展位这个地方不需要这么多人,临走时,大猴子还在强调,偶像,你们的礼物这么小气,不得给我们买点雪糕作为补偿?
从那天起,我开始拖欠大猴子一块雪糕。后来,我们聊得火热,每当大猴子叫我偶像,我都会感到面红耳赤,有一天,我对大猴子说,以后不准叫我偶像,你才是我的偶像,我是你的粉丝。
就这样,大猴子成为我的偶像,有生之年,我生命里的唯一一个偶像。
如今,却再也没有人叫我偶像或者粉丝了…
我在海边度过一夜,第二天发现自己还活着,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悲伤,为何还要活着,既然活着,我该何去何从?何处才是我的家?
八点过后,岳父开始给我打电话,肯定催我回去,但我没有接,小姨也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忍不住接听了,向小姨表达了我的不满。小姨说,肯定有误会,他们打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麻豆留着,他们不会亏待麻豆。
我感觉小姨在跟我谈一笔交易,这讨厌这种赤裸裸的交易,或许我的离家出走威胁到他们,让他们感觉我在追求利益,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谋财害命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的确名副其实。其实,我并没有威胁他们的意思,只是感觉委屈,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害怕谋财害命这几个字,我只想单纯地离开,远离一切爱与罪恶。
不久,大猴子给我打来电话,老曹,你回来吧,你还得给我打针,爸爸不会打针,我离不开你…
听到大猴子的声音,我却忍不住哭了,那段时间第一次真诚地哭,内心深处我还牵挂着大猴子,我没有继续僵持,把所有的恩怨与利益抛在脑后,马上回到大猴子身边,那一刻,我又感受到爱情与温暖。
大猴子说,老曹,我知道你的钱都花光了,信用卡还款的日子就在明天,等会我转你几万块钱,你就这样抛下这个家不对,只要有我在,这个家还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父母,也能理解我的做法,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在了,谁来孝顺父母?老曹,你还年轻,老婆没有了,还可以再找,还可以组建家庭,还可以继续生活,麻豆跟着你,我放心,你肯定不会让他吃亏。但对父母来说,女儿没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当他们老了,真的没有女儿伺候他们,老曹,希望你想得开,能为我着想,能替我父母着想。老曹,你得答应我,只要我在家一天,你就不准离开,我知道你有委屈,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委屈你。
大猴子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努力鼓足劲,将每一个字说得都很清晰。说完,便开始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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