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一度想过,让大巴司机在返校途中的某个路口停下,那时正好各自散去各自回家。可当出了隔离酒店大楼,她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
老师们是在学校行政单位撤退的志愿者同时也是管理者目睹下,被一个个数着人头上的车,出发后更是前有警车开道后有警车护送。这阵势谁还敢多想。
不知道,进了学校还能不能出来!坐在柳莺旁边的梅老师,看看窗外又担忧地看看柳莺小声说道。
应该,应该是让出学校的吧。柳莺说:反正我是按着回家来理解的。咱们上车前我已经给我家先生打了电话,让他到学校东门接我。
哎,你赶紧给你老公打电话问一下。梅老师建议道。
问什么?
让他看看东门有没有人往外走。如果有人往外走,说明咱们还有可能回家,如果没有人往外走,咱们进了学校就别想再出校。所谓让咱们进校再回家就是学校的权宜之计,最终目的还是让咱们留在学校。梅老师解释。
这个建议有道理。柳莺赶紧拿起手机给先生打电话,让他打探情况。
片刻后先生电话打了过来:你们到了吗?
我们还在车上。你看见有老师或者学生出校吗?柳莺问道。
有,有,很多人呢,正往外走。
梅老师也听见话筒里柳莺先生的声音。她们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欣喜的神色。柳莺说:这样看,是让咱们出校的。
是。梅老师嘴上这么说,满脸依然不很踏实的神情。
隔离酒店离学校很近,车行不久就抵达目的地。大巴车居然停在学校北门口,它居然没进校就停了下来!老师们见此情景一阵激动,看来是真让回家了。
柳莺见此情景更加放下心来,她和梅老师调侃:嗨,让我家先生在东门等,结果却在北门散。得了,我多走几步到路口迎着,让他再绕道过来接我吧。
结果,老师们刚一下车,便见四周围警灯闪烁警察壁立,远远近近还站着一些保安和陌生人,他们在车子周围密匝匝围了一圈。
柳莺顿时懵了,心想:坏了,果然有诈!离家近的丁老师假装理直气壮硬着头皮想拨开人墙抬脚回家,却被两条伸出的胳膊钳子一样稳稳挡住,丁老师抬头一看,是和他们一起住隔离酒店的学校行政领导赵主任和幸老师,没等丁老师说话,便听赵主任大声吆喝:进校,进校!
听到赵主任的这句话,心里本就敲着小鼓的老师们,一时都愣在那里,同时,心里产生不妙的预感:都到门口了,还不让自由行动,还让进校。这不明摆着是只进不出哇。
不是说让回家吗?怎么又不让走了?
都到学校了,怎么还不让回家?
我要回家。老师们纷纷提出抗议和质疑。
没有人给老师们耐心解释。进校进校,赵主任冲大家不停地大声喊着。
丁老师猛地甩开赵主任的手,瞪着眼睛咬牙冲他说:你!几乎就要剑拔弩张时,几个老师迅速围过来,七手八脚拉住丁老师说“算啦算啦!”丁老师想了想“嗨”一声扭过头去。
老师们无奈,乖乖拉起行李箱磨磨蹭蹭进了久违的校园。熟悉的校园内灯光依旧,象牙塔依然站在遥遥的前方殷殷注视着众人。可这些人心情复杂,眼里的一切再不是往昔那个书声朗朗诗情画意的校园。
刚进学校,丁老师便忍不住了,追上领队耿老师质问:耿老师,不是让我们回家吗?怎么又让进校?
书记说了,从北门进从东门出。你可以从东门出校回家。没想到耿老师回答的非常肯定。
失魂落魄的老师们听了他的话再次愣住。
真的?
真的!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疑惑,这时的老师们已经集体失去判断力。每个人的心底眼前都如这薄霾中的夜色,恍恍惚惚迷迷茫茫。
真的。耿老师又非常肯定地重复了一遍。直到这时,老师们才敢相信:真的是让回家!真的可以回家!并没有人问学校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大家颇费周折迪先返校再回家,北门进东门出。只听得人群突然爆发一阵喧笑,随着喧笑声四散开来:
让回家,真的让回家。
我得去开车,我的车在学院楼下。
我的就在学校门口。
我不用去学院。
老师们说着话已经迅速散开。
……
柳莺不需要开车,也不需要回工作室取东西,先生已在东门等侯许久。她和梅老师拉着行李箱进了北门,穿过长长的真知大道,到象牙塔下向左一拐,奔着东门急匆匆而去。
不知为什么,柳莺心里却有种隐隐的担忧,她觉得:只有走出校园,回家才可能是现实。只要还在校园内,随时可能被留校。她头也不抬和身边的梅老师说:走,快走,快点儿走。
梅老师没有车子,要搭柳莺车子。在封城的日子,打车很困难,打车也极度不安全,她们在车上早已商量好,搭柳莺的车子回家。
柳莺和梅老师拉着各自的行李箱,抬脚赶路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似乎说句话都会耽误时间。远远地,已经看见东门了,二人同时加快脚步,冲着东门疾步而去。和她们同行的还有两人,也不知是哪个学院的,和她们一样不言不语闷头赶路。
柳莺耳畔除了冬夜里四个人粗重的呼吸声,便只听得一阵阵行李箱骨碌碌使劲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旁边的行李箱骨碌声戛然而止,二人停下来同时去看手机。柳莺和梅老师诧异,也下意识停下来,梅老师冲他们喊:快点儿呀,怎么不走了?
我们~不让走了!那二人看看柳莺和梅老师迟疑道。
柳莺的大脑迅速过了一遍:没有哇,领导不是让我们从东门出校吗。虽然这样说,柳莺心里依然不笃定,她看向梅老师,似乎想从梅老师那里得到求证!
咱们—-没有不让出校哇。梅老师也是满腹狐疑!
我们单位又不让走了。那两人解释道。说罢,他们便拖起沉重的行李箱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艰难走去。
咱们领导为什么没有留下咱们?柳莺和梅老师相互问询着,脚下却丝毫不敢放缓速度。
奥,我知道了!梅老师突然大声说道:是咱们书记担起来了。
为什么?
你还看不明白,现在各学院都是书记说了算。书记要是让你走你就可以走,书记不让你走你就得留下来。
那咱们书记还真是担着风险,放人走他不就更累了。留下咱们,他手下干活的人多了,他自然会轻松一点。柳莺突然想明白了事情原委。
咱们书记!梅老师冲柳莺翘起大拇哥。
那一刻,柳莺内心怆然,这次疫情在国内出现伊始,人们便把它形容为一次抗疫,把它看成一次战争。一直以来她们这个内地城市处于相对安全状态。柳莺自己也只是在嘴上喊喊口号,什么是抗疫,抗疫的内涵,抗疫的残酷并不能理解。
这一次她彻底懂了。当她身临其境时,她彻底懂了。这真的就是一场战争,它让柳莺最先感受到了就是不一样的日常,原来,战争挑战到的恰恰是我们不以为然的日常。比如睡眠,比如一日三餐,比如洗个热水澡,这些在平时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此时此刻却遭遇挑战,当然,最关键的还有,就是人的健康和生命遇到威胁。柳莺想:我们这,可不真的就是在战争,和一群躲在暗处的敌人无声地博弈厮杀。
而在这场战争中,作为抗疫领导者的学院王书记一直把自己置身于前线之前,现在的他,是冒着自己感染的风险,掩护老师们撤退,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柳莺眼前莫名闪现小时候看过的抗战故事场景,飘过很多战争年代的热词:英雄,无私无畏,牺牲……王书记,他真的做到了……在后来的总结中,他说他很幸运,遇到一个团结的团队,在困难面前没有人退缩不前,而柳莺以为,如果没有王书记和学院领导层的身先士卒,普通老师也许不会那么优秀。所以,好的关系不过是彼此欣赏相互成就。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柳莺和梅老师冲着东门直奔而去时,那两个不知是哪个学院的老师却止步于东门口。
终于出了学校东门,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一看见柳莺二人出现在门口,便匆匆跑上来,手忙脚乱帮她们拉行李箱放行李箱嘴里嘟囔:能早点儿出来就早点儿出来吧,没准一会儿又不让你们出校了。
我们这就算是出来了!梅老师疑惑地看看柳莺。
我们真的出来了!柳莺也看看她恍然如梦。
原谅我,我的战友们,我还是先行一步逃跑了。学校内还有我们一直坚守的刘主任和魏老师,还有几乎和我们同时返校却注定不可能马上撤退的带队老师和学生们,还有我们的书记院长和中层领导。
晚上九点半,柳莺终于回到自己家。再看隔离群的聊天时,硝烟弥漫已化作一派祥和气氛,老师们正纷纷发来留言互道平安。
焦老师又是烟花又是开心的笑: 进院啦!
丁老师连发几个OK表情包: 已经顺利到家!感谢我们没见面的九天相聚!印象深刻,疫情过后我们再相聚!
王老师: 平安到达!
看留言脑补大家欢呼雀跃情绪激动的样子,柳莺内心亦是感慨万千!
相隔半月,柳莺回到自己的家,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恍若隔世。她像阔别多年的游子终于踏上故土,看着从前的房屋树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好多参加过这次抗疫的朋友都表达过类似的感慨!原来,有些时候有些事,大家的体会出奇相似!
终于回家了,柳莺躺在自己的床上却严重失眠,脑子里奔腾过一幕幕之前的场景。
睡了八天的隔离酒店具体什么情况呢?洗澡的蓬头漏水,怎么关也关不严实,老是滴答滴答漏水,越到夜深人静越听得清楚。左边是洗澡的蓬头漏水,然后右边呢,窗户外边也传来一阵阵滴水声。
一开始柳莺搞不明白,夜半三更仔细听,又认认真真分析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楼上开的空调,冷凝器里的水正好落在她这个屋子的室外机上,空调室外机就在窗户下边,她的睡床恰巧也在窗户下边。从里边听外边,那声音相当的清晰,尤其于夜深之时……上边空调冷凝器的漏水还很无序,一会儿滴滴答答,一会儿淅淅沥沥,那声音就在耳朵边儿上,整夜整夜响个不停。
柳莺这个人,睡眠质量特别糟糕。自己放个屁都能把自己惊醒了,要在以往,这一边一个滴水声就能把她逼疯了。但是那几天,她的睡眠质量却出奇之好。
为啥?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因为在学校做志愿者时,她值夜班住的是楼道。听着隔离酒店各处的滴水声柳莺就开始做比较,她跟自己说,在楼道睡觉,全身防护服,行军床嘎吱嘎吱。甚至,连睡的地儿都不具体,一会儿在楼梯口,一会儿挪到楼道里。学生睡觉又晚,夜深人静经常听见他们在屋子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说话声,宿舍门一会儿“吱扭”开了,学生或者去打水,或者跑去厕所……话说,那会儿睡的多香哇,现在这条件,比那会儿实在好太多。
前后一比较柳莺顷刻释然,这点儿声音不算啥:现在这条件,够奢侈够幸福,这样想着便也呼呼睡着了。似乎,柳莺学会了在恶劣环境中淡定地生存。
可是现在,回家了,躺在自己的床上,暖气十足安安静静,为什么反而睡不着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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