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

一

我手里拿着简历，坐在走廊旁的椅子上等待着。

目光投向两边的求职者。一丝不苟的发型，整洁的领带，笔挺的西装，用力捏着简历的手——简直都和我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不，怎么会呢，那不可能。大家只是外表的打扮类似，而那是职场上的要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更是独一无二。看他们的手，那微微的颤抖已经传到简历上了。不过一个面试，紧张什么呢？我就不会如此。我是一个优秀的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我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我出身于中部的小县城，家乡算不上发达，可我家从没缺过什么。我自小会一门乐器，一路踏着最好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考上国内顶尖大学。我拿着各路奖学金，又从国际上的一流大学学成归来——我和他们可不一样，那些参加个面试都紧张得发抖的人。我也不是那些靠着上一辈混吃等死的那些人比得了的，我的一切可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我就像是人类社会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眼看着前一位面试者从办公室里出来，我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大步昂首地走了进去。

二

“你好，这是我的简历。”我将手上厚厚一沓纸交给办公桌后端坐的人，然后环视四周，略带无聊地准备等他看完。

接过略略扫一眼，面试官——姑且这么称呼他。虽然我并不觉得他的经历和能力足以面试我。面试官就把简历放在了桌上。“介绍一下你自己。”

介绍一下我自己？这么居高临下的语气。他的学历不一定比我高。我进入公司后用不了多久职位就能超过他了。这不是自负，是对我自己的知识水平和能力有信心。

“都在简历里了。”我简短地回道。“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求，我不介意重述一遍。”接着，大致说了自己从小到大的重要经历。

面试官依然面无表情，“说说我们会录用你的理由。”

我有些不耐，直接答道：“先生，我和您说实话。我和外面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不管他们的工作能力究竟如何，最起码心理素质不能过关。而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我来这里不仅是为了帮助公司创造更多的价值，更是为了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好的，我知道了，下一位。”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把我打发走了？这个面试时间也太短了。“先生，我的学历敢说是一众人中最高的。我会演奏乐器。我有追求有理想，和他们不一样。为了对公司负责，我觉得您有必要多了解我一点。和他们相比，我是一件艺术品！”

面试官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是笑意？嘴唇似乎牵动了一下，却并不使人感到温暖。“又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飘来。然后见他转头面向另一个工作人员，“你带他去看看。”

“先生请跟我来。”工作人员上前，引着我七转八转，进了一扇上着重锁的门。

三

一条条流水线，一只只机械手臂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我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路看过来，看到合金头骨、仿生皮肤的成型、结合。

“机器人工厂？”我挑挑眉，不明就里。工作人员却并不理我，只是向着更深处走去，在一间放满了架子的房间里站定。

我仔细看去，架上放着数不清的方盒，盒中整整齐齐地摆着标签。我随手捻起一条，上面赫然写着“擅长美术”。再往旁边看去，“生于东部城市”、“海归身份”、“工人身份”......我渐渐生出一丝荒唐的想法.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有点慌乱，拽住他，大声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上世纪初期，主张不婚主义和丁克主义的人急剧增多，以致全球人口数量迅速减少。为了维持人类社会的运行与缓解剩余人类的恐慌，全球顶尖科学家们秘密研制出高度仿生机器人，批量生产，大规模投入人类社会。”

“这些机器人的出生地、身份、兴趣爱好早已设定，而他们本身不会对此有所察觉。如果不出故障的话，他们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一直到他们去世。死去之后，殡葬馆会帮助国家进行回收再造。”这些话从他的嘴中一句一句缓缓流出，如同窗外冰冷的月光一般没有温度。“你们的确是艺术品，是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

这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脑中如一团乱麻，几乎已经不会思考“故障？什么意思？”

“故障，”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闪烁，意味不明，“故障就是说，机器人产生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想法，处处想要引人注意，显示高人一等。”

“在这种情况下，机器人被社会群体发现的几率就会大幅度上升，极易造成社会秩序的混乱。人类目前还不能接受和机器人混居在一起。”

“因此，科技公司会在生活中的各种场景设置面试，以这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对机器人进行检测和维修。”

“比如，你今天参加的面试。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你这样的机器人回炉重造。”

不，不。他在说些什么？我是机器人吗？不可能！我是人类啊！我不能当作机器人一样被销毁！

我推开他，在工厂里疯狂奔跑起来。工作人员站着没有动，可四周却又无数道身影飞奔而来。

“呯！”我的头被重物猛烈击打。我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那张冷漠的脸越来越远。

那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