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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低头走在大太阳底下,她接到A司的邀请函,今天要去那里见工。
多数人不会选择在这种季节辞职找工作,慧的脾气正如这气温, 只因为上司的一句话就提交了辞呈。上司说,你随时可以离开。于是她便离开了。
对于A司,慧并不陌生,毕竟这个行业圈子不大,况且A司距离她所在的公司不远。听曾在那里工作过的人讲,A公司属于中型企业,管理较完善,最重要的是待遇好,出粮准时。相对打工族来讲,能满足这两点,就算是比较好的单位了。
到了A公司门口,慧有点意外,大公司的作派实在非凡,连工厂名字都是高高站在三层楼顶。若不是字够大,楼不算太高,恐怕到门口都弄不明白这家工厂的名称。
慧在门卫室登记完毕,保安大哥拿出一双拖鞋一只一次性口罩,他告诉慧,任何人进入工作区都必须换鞋佩带口罩。
大厂就是不一样啊,从头到脚都要武装起来。慧想。
乔装完毕,在保安大哥的引导下来到办公区的接待室。接待室没有人,室内只有几张椅子围着两张圆形桌子。慧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透过玻璃门,外面人来人往,偶尔还有几句争辩声传来。
忐忑间,一位便装的女人进来,自称人事。简单询问了慧的几个问题,收了她的简历,很客气地让慧稍等,说是部门经理会过来面试。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慧知道这是正主了,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问了好。男人笑眯眯地点头,示意她坐下来,顺手将嘈杂声关在门外。
男人抻了抻衣角,在慧的面前坐下。慧发现他穿了件米白色镶绿色衣领的工装,心里寻思,大约绿色是这里经理级别的标志。
经理问,你来应聘化验技术员职位的?
慧连忙又抽出一张简历双手呈上,是的,这是我的简历。
经理接过来,略微浏览了一下,笑道,十几年的经验呢,不简单。
他把简历放下,双手握在一起,盯着慧道,对于国企工作过的人,专业水平我不置疑,只是我们这里属于外资企业,针对的也是国外订单,不知道你的英文水平怎么样?
慧羞愧道,不大好,上学时英语没学好……
经理皱了皱眉头,这可不行,我们这边连办公室的标识牌都用的英文。若让你送文件去品质部,你却送到工程部,那不闹笑话了嘛。
慧连忙道,那到不至于,简单的英文单词还认得几个的。
经理如释重负,那就好。我就考你几个单词,你把本行业的几个基本术语默写出来,能写几个就写几个。
慧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因为好奇,倒也记过几个术语英文单词,连忙默写起来。
经理歪着脑袋,边看慧写,边点头,还行,大概能记住几个就好。
说着站起身来说,等一会负责试验室的部门主管会来,看她怎么安排。
真是高门深院,想进去还真不容易,这是第三关了,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几关。慧思忖着,手指不安地敲打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喜欢听这种急促的声音,尤其在紧张时候,似乎这声音能安抚情绪一般。
这次来的却是两位穿黄领的女孩,都梳着马尾,一个肤白俏丽笑靥如花,一个略带拘谨心事重重。三人问了好,相互介绍一番,便围着桌子坐下来。那个俏丽的女子姓刘,是主管; 而那面带愁容的姓严,是实验室的工程师。
刘主管说,严工,你先考一下这位大姐的专业知识吧。
严工局促一笑,低下头想了想,便让慧默写一个化学成份的分析步骤。刘主管似乎不太满意,待慧写完便问严工,可都正确?
严工点头。刘主管紧蹙秀眉道,那你先回去吧,说不定线上又有事找。
严工如逢大赦,赶紧起身走了。
刘主管大概觉出慧满眼的玩味之色,便尴尬地解释,严工刚来没多久,线上的许多状况还弄不大清楚,目前还在适应期。
顿了顿又道,看你的简历,应该经验丰富,相信以后能帮得到她。
慧忙接道,也谈不上经验丰富,以后互相学习吧。
刘主管道,在你之前已经来过两位见工的,都说是做过化学分析,可其中一位连化学分子式都不会写,另一位让他默写分析方法也不会,真是令人费解。估计都是想来这里镀金,然后再出去谋求高待遇的。
慧的笑容僵在脸上,还好戴着口罩。她垂下眼帘端坐着,有颗草却在心里慢慢滋长起来。
刘主管又道,我要考你几个常见的分子式,若你果真做过化学分析,这些自然不是问题。
说着递给慧一张纸片。
还真是常见的化学物品名称,足足小半张纸。慧心底发笑,就着那张纸的空白,她将那些分子式一一标注上去。
刘主管俏丽的脸上露出笑意,收了那张纸,对慧说,若是没有其他问题,你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慧心里却有了顾虑,看刘主管的作派,自己的火爆脾性不一定能适应。她又想起之前工厂的好处来,心想那工厂虽小,起码自己有话语权。只是到了这份上,后悔也无用,已经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了。
慧上岗不久,便深感大厂的优越了。想到之前所在的小公司,几个管理者如同救火队员,连带着底下人也成了鱼池里的鱼。虽然她不是来这里镀金,但这里的工作环境还是令她十分满意。
实验室并不大但设施俱全,各种试验器材齐备,连稍有些技术含量的标准液都无需配制。试验员其实就是个操作工,分析药水成份只需按图索骥即可。唯一的工作重点,只有分析线上镀金缸里的金含量以及往金缸里加金盐的事情了。
实验室里连同那个叫阿艳的工程师共有四个人,两人一组分早晚班。慧刚来,便跟着阿艳上白班熟悉情况。阿艳向慧介绍晚班的两位同事,一位名阿霞,是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另一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小陈。
阿艳告诉慧,本来阿霞是不用上夜班的,但她却坚持要上。夜班事情相对少一些,也就随她了。至于小陈,她也乐意上夜班,刘主管是她未来的大姑姐,她不想与她过多接触。
白班还真是不轻松,一上班就得全副武装,由几个人押着往各处的镀金缸里加金盐。那种白色的盐粒可并非似名称那样美好,它是含有氰化物的贵重金属盐,因其贵重,各级领导便格外重视,那个阵式,总让人觉得是押送一个危险分子,每当慧加金盐时,她总有一种罪犯的感觉。
加完金盐又是各工序的药水常规分析管理,阿艳则专门应付那只厚金缸的金含量。
阿艳每天为那只厚金缸的分析结果发愁,那只分析金元素的AA机象是有病,哪怕再怎么用心将所有的一切调至最佳状态,所得的结果仍然不能满足要求。结果高了,对班有异议; 结果低了,生产老大来置疑,弄得阿艳那张小脸越发的暗淡憔悴。
慧说,早晚班分析结果偏差大不外乎几点:生产耗量大、金缸内循环不佳、人为因素。
阿艳打断慧的话,你讲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可人家想看的只是最佳结果,你的结果不能满足,那就是你错了。
慧问,这么说咱们得迎合所有人的需求?
阿艳说,没办法,要不我的前任怎会不干呢。每天都在做假,真的很累。
慧说,真是有病,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阿艳说,所以我不愿做假。因为不做假,每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
慧也赞同阿艳的做法,可刘主管却顶不住压力,每天上午来试验室蹲点,观摩阿艳的分析步骤,最后得出结论:AA机有毛病。
AA机的售后服务人员过来进行了一番调试,可分析数据并无很大的改观,于是刘主管重新人员搭配,将阿艳调至夜班,负责夜班的工作,让阿霞上白班,负责金元素的分析报告。
阿霞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上白班事多且不说,重要的是得与氰化物打交道。好在她老公在企管部,每天可以出来摸摸鱼,顺带来实验室将她的那份工作给做了。但涉及金盐的事务,他也不能够插手。慧看着阿霞挺着大肚子走进走出的也替她累,便把给金缸加料的活独揽了,虽说她也怕氰化物。
阿霞的工作只剩下金含量的分析。
毕竟是身怀六甲,阿霞做起来并没有阿艳那样利索。看着她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验证结果时,慧又替她心累。
唉,这个严大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阿霞微喘着气,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怎么啦?慧问。
她昨晚的结果那么高,让我今天怎么出结果啊。阿霞道。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呗,用实事说话。慧说。
阿霞白了慧一眼,你真天真。她用实事说话,我该用什么说话?我的结果若是低太多,生产老大准得来兴师问罪。
慧问,难道每次两班的结果都偏差很大吗?
阿霞说,可不是,你以为我愿做假呀,做假也很辛苦的。
慧看着阿霞艰难地站起来,另取一只容量瓶,知道她又要做假了。
真是有病,辛苦也是自找。慧心想。
阿艳和慧站在厂区二楼的天桥上,一轮皓月清冷地挂在空中,已经是秋天了。
阿艳看着那月亮说,真没想到,我到这里已经快四个月了。
慧说,可不是,我也来了两个多月了。
阿艳说,我准备辞职了。
慧吃了一惊,好好的,辞什么职呢。这样也好,反正工资不少你一分。
阿艳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甘心,总想证明一下自己。让我负责夜班,其实只是个幌子,上面是给我识趣的机会。
慧心知阿艳的苦衷,从她见到阿艳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在这里的工作不是很顺心,可她也帮不了她。有时设身处地想着,若换作她,恐怕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慧说,辞了也好,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不管钱的多少,开心就好。
阿艳低下头,慧看见有一星晶亮在她眼里一闪而过。
我家先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阿艳说。
慧知道阿艳结婚没多久,她曾看见过她的结婚照,新郎英俊儒雅,是某个知名企业的高管。
对头。你家先生那么优秀,你得看紧点,别给他犯错的机会。
阿艳噗嗤一笑,你还别说,上次回家他还让我去买点某品牌的化装品涂涂呢。
慧一听,拍手叹道,糟糕了,嫌你老了。
阿艳轻捶一下慧的手臂笑骂道,真是有病,什么话到你这里就变味了。
俩人嘻嘻哈哈地离开天桥,迎面走来一巡逻的保安大哥,你们有病吧,大半夜的在这里疯闹。
俩人对视一眼,笑得更欢了。保安大哥望着她们的背影,咕哝着,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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