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家中老大,读书读到高中时,爷爷生病死了。那时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不到10岁的小弟。奶奶一个人做农活照顾不过来,他只好辍学回家帮忙。
20多岁时父亲和我的母亲结婚。奶奶带着孩子改嫁,父亲和母亲组成了小家庭。父亲和母亲结婚时,母亲也不过才18岁,那个年代还不太注重法定结婚年龄。
母亲不识字。父母结婚后,家里主要经济来源是种田,每年种两季水稻,有时候也会种些油菜小麦之类的,那也是那时候农村主要的生产方式。家里有些菜地,吃菜基本是自种自吃,还记得小时候经常陪着母亲去菜地翻土除草摘菜。
为了挣钱,父亲出去打过工,因为之前学过瓦匠,所以可以去建筑工地做瓦工。至今仍然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醒来要上厕所,母亲抱着我尿尿时,睁开眼睛发现父亲蹲在我前面,对我笑,好像跟我说着“芳芳,爸爸回来了”。我没有如他们预期一样叫他爸爸,反而哇哇大哭起来。至今也不记得那时候为什么要哭。
父亲也和人合伙做过小生意。还记得,他和村里的两个伙伴开着一辆三轮车,到处去收鹅的事。大概后来没赚到钱,就没做了。
当初合伙的伙伴,一个后来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了,一个是我的一个远房的姑父,后来专心经营小商店了。那辆三轮车大概是父亲接手下来。有一段时间父亲专门开三轮车载人,后来因为出了一次意外事故,不敢再开了。
听父亲说起那次事故,说他在开车经过一个村镇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一个小孩子捧着小饭碗从车前跑过,然后他急转弯停车,结果把坐在车后面的一个老人摔了下来,腿摔伤了。事后他去那个村子四处打听那个小孩子,但是村里人都说没有,他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估计是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过后没多久,他就没有再开车了。许多年后,他说也不想让我弟去学开车,因为总觉得开车很危险。
再后来,父亲学习养牛蛙,跑到河南,花了好几千块钱,买了二十对种蛙回来,结果因为刚开始没技术,还没到繁殖的季节,一下几乎死光了,死的牛蛙就扔在厕所里,防止传染好的牛蛙。
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父亲在厕所里捞东西,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捞扔进去的死牛蛙。原来是他跟买蛙的厂家联系了,第一次养不成功,把死蛙的皮拨下来可以重新去那边换种蛙,至今犹记得,那种厕所味道和死蛙腐败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恶臭难闻。第二次带回来的种蛙,没有再死了,之后他和母亲养了十多年牛蛙,就这样供我和弟弟读书出来,弟弟上了初中就没上了,跟亲戚去学着做生意,而我则上到大学毕业。
父亲喜欢赌点小博,那也是那个年代农村唯一的娱乐活动。我上学之前,很多记忆是爸爸妈妈农闲时在小商店里打牌,我就和一些孩子在小店前面的空地上玩耍,有时候想吃东西了,就去找爸妈要,从爸爸牌桌上的零钱里拿上二毛五毛的去买一个气球,买点泡泡糖之类的。
后来父亲也因为赌博输钱和母亲吵过很多架,因为赌博贪玩不好好干活而常常被母亲埋怨。因为时常在牌桌旁看着父母亲赌博,小学的时候我就把扑克,麻将,筛子的各种玩法都学会了。不过我对此项没有兴趣,虽然很小都学会了,但是长大基本没有玩过。
母亲也经常在我们面前说父亲没有上进心,日子好过一点就贪玩了。父亲的说法就是人要知足,不要太贪心。所以父亲的牛蛙事业一直停留在赚点钱,能满足生活开支,日子能过的去的规模。
我大学毕业那年,父母也不想再养牛蛙了。弟弟因为跟着亲戚做生意,总是和亲戚吵架,于是父母就到上海来打工,陪着弟弟,想着有人看管着,总要好一些。
大学毕业,父亲对我的期望就是工作能赚很多钱,赚上百万千万。但是我那个时候正处于迷茫的时候,对赚钱也没有特别的渴望和兴趣,也没法如他所愿一下赚到百万千万,于是开始怨恨他,只知道让我赚钱,根本没有关心我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
父亲不懂怎么和孩子交流。从小到大我对他的大部分记忆就是见了他很恐惧,因为他见到我们的时候,总是没有笑容,看上去很凶,平时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我们有时候做错事就会骂我们,打我们。再有就是叫我们跑腿做事。至于其它的语言交流,几乎没有。他虽说读到高中,在那个年代算是文化比较高的,但是对我和弟弟的学习几乎没有过问和辅导过,除了开学带我们报一下名,学期结束把期末考试成绩单拿给他看一眼。母亲不识字,更辅导不了什么。
记得小学五年级六一儿童节,学校把我评为地区三好学生,邀请我的家长参加活动坐在台上看表演。我告诉他之后,六一那天我心里还特别忐忑,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后来虽然迟了一点,他还是来了。
我也曾尝试过,想要跟他多点交流,初中的时候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希望爸爸跟我们多说说话,也能像跟其他孩子玩耍一样跟我们玩耍。不过那篇文章给他看过之后,也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他真的不懂也不会跟自己的孩子沟通,更谈不上教育孩子了。
他对我们的学校教育还是重视的。养蛙的第二年,家乡发洪水,把田地蛙池都给淹了,家里没钱。九月一号,他带着我和弟弟去报名,总共带了两张一百块钱,那时候上学还需要交学费,一个人的报名费都要两百多块。他把钱给我说,你跟弟弟先一个人交一百,把名报上,剩下的再慢慢还。到了办公室,他跟我们班主任说报名钱不够,两个孩子各先交一百垫着,我啥也不懂,一下就把两百块钱拿出来了。听着他跟班主任讨价还价,希望看在我成绩好,能先收下我们。
估计那时候家里是实在没钱了。不过那年报不起名的也不只我一家,所以后来上课的时候老师经常点名催债要学费没交齐的赶紧补交上来。那年父亲又出外打工了。
初二的时候父亲提出给我转校,说转到一个教学质量好的学校去,我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就同意了。后来才知道,因为原来学校的管理差,我虽然在学校名列前茅,但是和其它学校好的学生比,还是差了很多。也因为这次转校,才有后来的考上重点高中重点班,后来再考上重点大学的机会。
但是过不去的坎总会在那儿。毕业工作后,因为长时间的生活在他的权威压迫下,长期的没有沟通,因为一直对他的恐惧心理,只有压抑和服从,我对父亲的不满怨恨达到了顶点,终于爆发了出来。
我怨恨他,只知道让我赚钱,一点都不懂我,不关心我。怨恨他只知道以打骂的方式教育我们。怨恨他自己没做出多大成绩,还对我们百般挑剔不满。怨恨他自己年轻时不努力,却对我有那么高的要求。
因此后来有一段生病在家修养的时间里,我们几乎三天两头的吵架。因为各种事情吵,从看医生吃药,中医西医,到吃东西穿衣洗头洗澡,从批评他的教育方式到我读了大学有什么用。
有一次吵过之后,我直接把刚从医生那儿开的几百块钱的药扔到了垃圾桶里。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那个医生的话和治法。
有一次去外地看病,吵过之后,他直接抛下我和母亲,半夜离开旅馆。
有一次看完病,他们坐车回去,我从医院一路哭着走回了住的地方,回家坐在床上气的四肢麻木……
这种强烈的恨意在后来的几年里,经过多次的反省和消化,我才能慢慢对那些往事释怀。
现在,我已不去评论当初的争吵谁对谁错,只是因为那时候互相之间有太多的不了解,太多的隔阂和心结,我们都很幼稚和无知,都不够冷静和成熟,都自以为是的把控制和期望当成是爱,想逃离却又割舍不了对对方的期盼和依赖。
后来我去学佛、修行,连带着也让他们明白了很多道理,开始慢慢反省和改变。
如今,父亲每天按部就班的做着工,母亲也上着班,他们的生活很规律很平凡。母亲也不再抱怨父亲贪玩不上进了,父亲也时常说自己很勤劳了。
其实我知道,是现在的工作环境逼迫着他们如此,一但回到无人约束的时候,父亲估计还是改不了贪玩不上进的本性。
可是我不再对父亲有那么高的期待和要求了,也不再对他的关心理解有那么深的渴盼了。我知道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一定能理解我,但是我自己能理解我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我只管去走好我的路。
父亲还是父亲,他对我的爱也好,他曾经的错也好,都还在那里。可是这并不妨碍我能以一颗比较平常平静的心去看待他,以及我和他之间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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