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和小明

小红和小明是青梅竹马，但小红一点儿都不喜欢小明。

小明是小红妈妈朋友家的孩子，两个人打小就被家长安排在一块儿玩耍，幼儿园在一个班，学前班也在同一个班。小红对小明的第一印象很好，因为小明长得很好，除了黑，几乎挑不出任何的缺点。但小明的恶劣很快便显露无疑，抢她童话书、撕她娃娃服、揪她小辫子，还威胁她，说她要是敢跟大人们告状，小红就死定了。

小红怕死，只好乖乖听话，只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抹眼泪，骂小明是小狗。小红本以为上了小学就好了，就能和那个混世大魔王分开了，分班那天班主任一叫小红的名字，小红便乐不颠的捧着屁垫跑到了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刚想着要和新同学开始新生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拿小红花，就听到老师喊了一声——

小明。

小红是哭着来到自己班级的，也有别的小朋友因为没和自己小伙伴分到一个班级而哭泣，但小红哭得最惨，简直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小明和她还是同桌，站队的时候小红的隔壁还是小明，上早操的时候两人还得牵着手去。小红最讨厌和小明牵手了，因为小明一跟她牵手就要恶作剧，掐一掐算好的，脸糊一手泥巴都算是好的，就怕小明往她手里放蜗牛、癞蛤蟆、蟋蟀这些东西。第一次在自己手上发现蟋蟀的时候，小红都吓哭了。但小红还记得小明那句威胁，小红还是怕死，就什么都没告诉老师。小红什么都不说，老师也猜得到，于是小明被罚站了两节课。小明罚站期间一直在对小红做鬼脸，小红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大坏蛋。

升上五年级之后，有些早熟的女孩子开始发育了，也开始注意和男孩子之间的距离，于是很多桌子上都出现了三八线，尤其以小红和小明的桌子上最甚，简直入木三分。小红也随着三八线的出现开始学会反抗，也是明白了小明根本不能让自己死掉——那是犯法的。小明的胳膊肘、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一过线，小红直接就拿可擦笔扎他，一年到头，小明右胳膊上被扎出来的窟窿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但小明还是会欺负她，再怎么扎也不管用。

当时小明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反正小红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两家离得近，小红和小明一直都是一起回家的，即便小红本身并不愿意。有一次，小红在学校外面等小明，等了很久，小明才和那群朋友一起从超市里出来，当时正值酷暑，小明手里拿着棒棒冰，他的小伙伴手里也拿着各式各样的冰点，那群小伙伴一件小红便起哄：‘小明，你媳妇在那儿等你呢！小红是小明的媳妇儿！’小明脸臊得通红，回击道：‘谁要那个丑八怪啊！你媳妇儿！’小红在旁边羞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打小明好还是打那群狐朋狗友好，急的直跺脚，一通乱喊：‘你胡说！你胡说！’

小红又哭了，自从遇到小明之后她就总是哭。也不知道小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还是别的什么，掰了一半棒棒冰给小红。小红觉得自己好生气，才不要吃这个混蛋给的棒棒冰，接过来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唆了一口——

真甜啊。

五年级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那是临放假前一个星期发生的事。那天还有两节课放学，小红突然感觉肚子特别的疼，她准备下课的时候去厕所，下课时小红刚一起身，小红的后桌便叫道：‘唉？小红你尿裤子啦？’小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头看，没看到自己的裤子怎样，倒是看到了自己凳子上有一点儿红色的印记。自己的后桌这样一叫，全班同学都看向了这边。那时候小红并不知道例假这一回事，同学那么一说，她就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儿。一个同学叫，另一个同学也叫了起来，小红站在那里，揪着自己校服，想要将它扯长一点，长到把自己遮起来的程度。有淘气的男生笑着大叫‘小红尿裤子咯——不知羞！’小红大声喊叫，说她没有，她没尿裤子，可是没人听她的。小明嘭得踹了课桌一下子，上去拽住了那个到处叫小红尿裤子咯的男生，跟他厮打起来。班级里面乱作一团，有女生在那儿尖叫，也有起哄的男生，直到老师过来，才拉开了两人。老师把小红领到办公室，给她换了一条裤子，还给她垫了一张护垫。小红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椅子上垫了一张面巾纸，正好遮住那滩印记。

小红并不感谢小明，反倒为小明做的这些多余的事而感到生气。为什么生气小红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觉得他这么做就像是在嘲笑她一样。小红好几天放学都没等小明。

上初中之后，没错，她和小明还是同一个班级，只不过不是同桌了。她这回的同桌是个小姑娘，叫芳芳。芳芳瘦瘦小小的，人却很活泼，总是和班级里面那群坏学生在一块儿玩。小明上初中之后配了一副眼镜，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但小红知道，那就一平镜，没有度数的，成天就在那儿装酷。小红还是不喜欢小明，但喜欢小明的人可真是不少，上初中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小明足足收到了十来个平安果！同伴的有，外班的也有！而小红连班级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当天放学，小红和小明是值日生，其他人早早的就走了，小明肯定是不会干活儿的，所有的活儿都是小红一个人干的。小红干完活儿，背上书包要走的时候，就见小明贼兮兮地凑了过来，问她：‘你收到几个平安果啊？’小红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要来炫耀战绩了啊。小红不想给他这个炫耀的机会，便没有理他。小明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不是一个都没收到吧？’

小红闷声说：‘芳芳说她明天帮我包一个。’

小明在旁边撇了撇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纸包好的平安果，放到小红的桌子上：‘看你这么可怜，我送你一个，反正我收到了很多。’小红看那平安果，包的简直惨不忍睹，纯度特别高的红纸配上荧光绿的斑点，这死亡审美，一般人可做不来。小红不知道这是哪个小姑娘送的，但她知道，这小姑娘的审美和手工可真是不咋地啊，难怪小明要转送给她。即便小红知道这个平安果是小明以处理的方式给她的，她还是收下了，她要是不收，等待这个平安果的就是被扔掉了，小红相信这是人家费心费力包的，万一让人家看到了该多伤心啊。回家的路上，小明一直在笑，笑的小红都有点儿害怕了。

那平安果还是被扔掉了。

上了初中的少年少女，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情窦初开的意思，心里都对异性有一种憧憬——除了小红。小红的心里只有学习，心无外物。她的同桌芳芳喜欢小明，也不知道芳芳是怎么想的，居然问小红喜不喜欢小明。喜欢小明？小红疯了？得知小红不喜欢小明之后，芳芳上课的时候传纸条给小红，意思就是帮她牵一下线什么的，小红觉得自己和芳芳也算是朋友，有义务劝她改邪归正，她只说了一个回合，芳芳便回道：‘切，不帮算了。’小红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她也不知道芳芳和小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就有传言说小红喜欢小明，更有甚者，直接传出小红和小明正在处对象这一说。即便小红知道此事荒谬，但她的班主任并不是这样想的。于是小红和小明便被叫去单独谈话了，谈话之后，小红再没和小明一起回家过，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几乎和陌生人一样。小红一直期待着这样，但当两人真正生疏后，小红心里还有点儿空落落的感觉。

初三那年冬天，小红的外公去世了。

小红对外公的感情很深，因为她六岁之前都是她外公在带着她。外婆去的早，在小红没什么意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没了外婆，这是小红第一次直面自己亲人的离去。小红很伤心，周围的人都在哭，小红觉得自己的伤心并不比其他人要少，可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即便她的心不停地在哭泣，泪水在她的五脏六腑汇成海洋。小明来参加她外公的葬礼了，大人们在灵堂里面，小红和小明在外面，守着棺木。小明的表情有点局促，小红没有经历过，小明也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小明怎么想的，抓了一小团雪塞到了小红的领子里面。小红被冻的一激灵，随即哇的一生哭了出来。这情感宣泄的十分突然，吓了小明一跳。小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要是放在平时，区区被塞雪球是绝对不会让小红哭出来的，但今天，她就是没有忍住，小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最狼狈的样子都会被小明看到，小红又想到了从小到大被小明欺负的事，幼儿园到初三，十来年了啊，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他呢，小红越想越难受，眼泪就跟决了堤似得，止不住的流，连带着对外公的伤心，一起流了出来。小明在那边明显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之间小明将自己的围脖摘了下来，糊在了小红的脸上。小红想着自己都这么伤心了他还来欺负她，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将糊在脸上的围扯了下来，捶打小明，骂他烦人精，小明也不躲，就站小红前面，让她打。小红打过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看小明被她打的直吸气的模样，心情居然好了很多。小明怨她下手狠，小红骂他该。两人也算是重归于好了。

初三下学期，临近中考，虽说以自己的成绩上点高绰绰有余，但小红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紧张，毕竟她们这边中升高没有保送这一说。一天放学，小明神神秘秘地找到小红，说要领她去一个地方。小红想了想，还是跟他去了。小明带小红去的地方比较偏僻，是一座废弃火车站旁边的天桥，天桥通往平房区，方圆十里内都没有人，小红险些以为小明要杀她灭口。小红和小明上了天桥，天桥年久失修，一走一过吱呀地响，小红都怕它像灾难片里演的那样，走一半就塌了。

天桥上的景色不错，风也不少，小红被风吹的都有点儿睁不开眼了。小红奇怪小明为什么带她来这儿，正想问，就见小明趴在栏杆上，小红怕他折下去，忙拽住他的书包，随即小明大喊：‘喂——你-好-吗！’

小红愣了，她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种傻子一样的行径了。

小红还没反应过来，小明紧接着便喊道：‘中考——算个屁啊！’小红这下知道小明为什么待她来这儿了。

小明看向小红，要她喊两嗓子。小红才不干呢，多丢人啊。小明又劝了两句，见小红还是没有喊的意思，便将小红的书包抢了过来，逼着小红喊，小红不喊，他就不还小红。小红要不回来书包，扭身怄气似得趴在栏杆上喊：‘张小明是烦人精——’

‘王小红是鼻涕虫！’

‘王小红全世界最讨厌张小明——’

‘张小明全世界最喜欢王小红！’

小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地看向小明。小明顶着夕阳，脸上镀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小红也不知道小明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就是不知道。紧接着就听到小明喊道：‘才怪——’

小明喊完之后，从天桥另一头儿爬上来一个拎着菜筐的大娘，大娘用看傻子的眼看着她们两个，小红和小明赶紧跑了下去，一边跑一边嬉笑打闹。

小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