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过的人

世界让人感到有些黏糊糊的，空气里边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好像泡着的方便面，热水咕咚咕咚，肚子咕咚咕咚，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能忍受泡面的那种味道。

泡面绝非最好的食物，似乎也不是最差的。

因为它有那种很久没吃想吃一吃，吃一吃之后发觉不过如此的味道。

如同爱情。

阿超告诉我，每每发觉爱情临近的时候，他就想逃。

他觉得那些美好，不过只是想得美。

一切并不真实。

阿超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我们认识也是偶然，他知道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心里堵得慌，想找我排解排解。

可是心理咨询是不能和访客建立多重关系的。

也就是说，我从未想过给他做心理咨询，他是我的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我的身份是个说故事的。

阿超路过7-11便利店的时候，到店里买了点饮料，要了包烟。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拿啤酒。

因为他刚刚和罗莎莎分手。原因很狗血，ta妈不同意，不同意就不能称之为ta妈。

阿超点了根烟，缓缓地说：如果喝酒，就会生事。

所谓生事就是会想联系，和已然失去的人联系，和过去的过去联系，和不再存在的存在联系，和消逝不见的爱联系，和没有必要联系的联系联系。

既然情缘已了，联系便是伤了心神。

她的，他的。

所以，想见而不能见，想得而不可得。

那又能如何？

Ta妈不同意实在流于表面，不能什么事情都让ta妈来背黑锅，这种搞法本身就很ta妈。

所以原因不在于此。

我们之间的对话显然不止于此。

因为我买了酒，喜欢写故事的人，一定喜欢听故事，喜欢听故事，就得有人讲故事。

喝多了的人讲起故事来如同竹筒倒豆子，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付点酒钱当然值得。

喝多了的阿超哭着闹着想找女朋友，他说的女朋友指的是前女友。

然后阿超吐得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说，故事呢？

我们性格不合，所以……

滚，别扯淡。

我俩控制欲太强，一个想要，一个想逃……

嗯。

她不够爱我，我不懂爱她，于是，她走了，我哭了。

嗯。

可是，曾经我们，阿超哭起来了，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稀里哗啦的阿超哭得让人根本劝不住。

事情是这样的，阿超因为朋友而认识罗莎莎，当时追罗莎莎的时候，也不大确定自己有多喜欢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了一起，罗莎莎曾经提过自己并不是那么爱阿超这个事实，只是觉得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可是阿超觉得，既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那就认定罗莎莎是他最爱的人了，相处下来，还算融洽，阿超似乎越陷越深，有一天，罗莎莎突然哭着告诉阿超，她前几天见过前男友，然后，鬼使神差地，陪他喝酒吃宵夜，最后还把他带回了家过夜。

阿超瞬时觉得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记得那天晚上他们甜甜蜜蜜地聊着天儿，最后罗莎莎说自己困了要先睡，意犹未尽的阿超恋恋不舍说了晚安挂了电话。

可是当时阿超对着抱着他哭得一塌糊涂说对不起害怕阿超不再理她不再对她好的罗莎莎心软心疼屈辱悲伤各种情绪纠结不清，说着“莎莎不哭，都过去了”的话，好像犯错的人是自己。

其实，他们之间的信任因此被打破了。

阿超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罗莎莎觉得他控制欲太强，一个想抓，一个想逃。

但是一切表面依然风平浪静，如胶似漆，底下早已千疮百孔，暗潮汹涌。

终于在一次阿超找不到人，于是给了罗莎莎几十个未接电话，甚至将战火燃烧到她的闺蜜身上之后，他们之间爆发了第一场大型战争，罗莎莎提了分手，阿超哭着说不。

再后来，因为工作异地的缘故，两人再次爆发争吵，这次罗莎莎不再给阿超说不的机会，坚定不移地分手，他们却鬼使神差地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暧昧关系，最后阿超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从男友沦为炮友的关系，于是他用各种方法，把罗莎莎的生活彻底搅乱，最狠的一次，阿超警告罗莎莎，自己也一样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惜说完又后悔，自责与愧疚，最后罗莎莎心一横，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阿超变得日益消沉，痛苦不堪。可能我们看来，为了这个女人如此悲伤根本不值得，可是爱情从来不讲道理，付出了，爱过了，再分开，心就是硬生生地疼。

阿超成了宅男，就这么一个人陪着烟啊酒啊，一个人的电影院啊，一个人的早餐，一个人的午饭，一个人的晚宴，一个人的宵夜，一个人的睡眠和失眠，一个人的哭和笑，什么都是一个人。

有时，一个人感到孤独，有时，一个人会失了神，喝了酒之后，又想拨那个熟悉的电话。

又想胡乱说话之后哭得哗啦哗啦。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朋友圈屏蔽，微博取消关注，无法评论。

只能点赞，不敢点赞。

他想知道她的消息，又害怕知道她的消息。

于是从此了无消息。

有时，孤独不过如此，熬过去了就过去了。

阿超背着包，出了门。随便到一个又一个的城市逛荡逛荡。

我不想告诉你们实情，我怕你们也学着他，背着包，到处瞎逛荡逛荡，以为旅行可以放逐，也可以救赎自己的灵魂。

以为旅行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然而，解决问题的只有自己。

旅行不过是暂时离开伤心地而已，没有意外的话，我们还得回来面对一切。

我害怕你怪我让你浪费了时间浪费钱。

因为旅行，不过是给你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世界，或者是为你拖拖时间。

然而阿超不是。

时间给他的东西给多了。

所以，说起来，不知道他算不算一只行运桃花儿狗。

阿超逛荡逛荡的时候，遇见一个姑娘。

不过萍水相逢，却如金风玉露，胜却了人间无数。

有时候，爱情所需成立的条件不过三个字。

聊得来。

这三个字，有多简单，就有多难。

于是阿超和秦燕在一起。

也不能因此说从前的爱情变得廉价，也不能说阿超不过是个来得快去得快的无情人儿，毕竟，那时的爱是真的，伤心是真的，难过是真的，思念是真的，孤独是真的。

不骗你。

再次爱上，也是真的，真的爱情就是有理的爱情。

何况，爱情本身就没什么道理，所以，有理已经很了不起。

阿超回来之后，带回来了秦燕。

那是另一个姑娘。

他们相交平淡如水，安静从容，遇事有商有量，理解宽容。

岁月静好，阿超想要彼此相拥到老。但是到不到老，谁也担保不了。

现在目前当下如今，看来还好。

阿超努力工作，体贴有加。姑娘贤淑大方，温柔相伴。

他们也是爱着，明眼人看得出来。

但是，似乎彼此之间少了那种折腾爱情的力气。似乎，也少了各种纠结各种作。似乎，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因为没有思念的纠缠，没有爱多爱少的计较，没有你侬我侬的缠绵，也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

爱过的人，伤过的人，究竟是懂得了真正的爱情，还是不敢再度深爱。

既然知道可能情深缘浅，或许情深不寿，就这么期待到来无惧离开地爱着，就这么浅浅淡淡地爱着。经历过后，我们都有自己的壳，我们躲在壳里，害怕过往的伤再次侵袭。

所以，或许这样在一起，是最安全的在一起。

一起下馆子，吃遍地方小食，一起看电影，哭的稀里哗啦，一起去旅行，看看别处风景。

除了聊得来，便是彼此陪伴，但又互留空间不过分打扰。

我告诉阿超，这样也是挺好的。

阿超觉得，相处很舒服很舒服，可是，似乎就是有点儿不对。

我笑了笑，或许，你没能完全放下，或许如此。可是，爱过的终究只是爱过。过去的爱，不过是因为不甘心，没有得到的，以为是最好的，不过是自己的误解罢了。你真的和罗莎莎适合么？

用张靓颖的话说：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用朴树的话回答：她会好吗？还是更烂。

罗莎莎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甚至有些过分普通，不过是你在无尽的回忆之中将她美化了。

你的不甘心让你觉得逝去的失去的就是美好的。

其实，她会好吗？还是更烂？你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肯认输。

阿超想想也对，何况，秦燕是个那么好的女孩。

你无法觉察是因为秦燕爱你，体谅你，包容你，宠着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你也爱她，如果你们分开，你一样悲伤。甚至更加悲伤，这点我们可以打赌。

最美好的爱情，都是进行时的爱情，哪怕平时磕磕碰碰，吵吵嚷嚷。

最深情的爱情，都是过去式的爱情，因为爱得死去活来，情深意长。

所以，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已离去就是已失去。

只是，前者容易让人忽略和不珍惜，后者会让人误以为是最好的而忍不住哭泣。

偶然想来过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伤，感怀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旧时光。

所以，对于生命之中的过客，说声谢谢就好，谢谢你曾陪过我，谢谢曾伤害过我，谢谢你教我学会如何去爱。

所以，再见，那个曾经爱过的人。

所有的不舍得，会变成舍得，所有的不忍心，会变成狠心。所有的不敢忘，会变成遗忘。

欠债还钱，欠爱转债，攒了好久想要还的爱最后全部给了她。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像爱她一样爱她。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大家不都这样吗？

本文选自廖玮雯《无须讨好世界，且让自己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