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相互辉映

这场音乐会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今井信子。

1943年出生的日本中提琴演奏家今井信子，今年已经75岁。对一位女性器乐演奏家而言，75岁高龄还坚守舞台上，难能可贵的，尤其是今井信子演奏的乐器是中提琴。

1960年，由俞丽拿、丁芷诺、吴菲菲、林应荣等4人组成的上海女子四重奏团在柏林参加比赛，荣获了舒曼国际弦乐四重奏大奖。载誉归来以后，女子四重奏组打算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不曾想，中提琴手吴菲菲因为手部受伤无法上台，怎么办？已经在小提琴演奏领域崭露头角的沈西蒂紧急救场，临时改练中提琴后加盟女子四重奏团。这对一个立志小提琴演奏的器乐演奏者来说，这个转变很不容易，她得经历这样一个心理适应期，那便是长久以来，中提琴被看作是一个乐队或一个乐团的陪衬，而在乐迷眼中，重奏组里的中提琴，风采连第二小提琴都不及；在交响乐团里，10多把中提琴组合而成的中提琴组，总是“淹没”在两支小提琴队伍中，甚至，很多偶尔去现场聆听交响乐的观众，根本就不曾在意过弦乐组里还有一支中提琴组。

所以，在古典音乐曲库里，专门写给中提琴家演奏的曲目，少之又少。乌克兰中提琴演奏家瑞沙诺夫在伦敦到上海，只好自己改编柴可夫斯基专为大提琴创作的《洛可可主题变奏》。

一个75岁的女性中提琴演奏家，又是一个日本人，今井信子还能在中国上海的舞台上出现多少次？2018年11月16日上海音乐厅推出的“今井信子中提琴四重奏音乐会”座无虚席到需要加座，就不令人意外了。

剧场灯暗了下来，舞台上的追光灯亮了起来，在维特·赫尔坦斯丹、刘念和康文婷簇拥下走到舞台中央的今井信子，佝偻了。我们心怀戚戚地聆听一身白色裤装的今井信子在台上演奏她拉了大半辈子的中提琴，不禁感慨丛生。毋庸置疑，与3位年富力强的中提琴演奏家相比，今井信子拉琴的力度已处弱势，而她运用中提琴来表情达意，也比她在韦梅尔四重奏时期以及从伦敦开始的独奏时期弱了许多，可是一场音乐会老太太全程都跟康文婷他们比肩而立，就让人感动了。乐迷唯有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才能不辜负今井信子的倾情奉献。

“今井信子中提琴四重奏音乐会”，分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很素，就4位中提琴演奏家站立在舞台上演奏原创或改编而来的作品。上半场的收官之作是由当代作曲家盖斯·诺创作的《为中提琴四重奏创作的马兰·马莱西班牙佛利亚变奏曲》，马兰·马莱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西班牙佛利亚变奏曲是一首陌生的作品，盖斯·诺又是谁？四重奏组觉得有必要跟我们交代一下盖斯·诺的《为中提琴四重奏创作的马兰·马莱西班牙佛利亚变奏曲》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康文婷举起了麦克风。唐文婷告诉我们，盖斯·诺改编过的这部作品，要求演奏家在演绎这首作品的时候采用非常规的演奏手法，“一会儿你们会听到不准的音，不要觉得是我们错了，那是作曲家的要求。”果然，随即而来的9分钟作品，我们寄予音乐能给我们和谐美感的愿望，全部落空，奇怪的像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音符，我们听来就是别扭。是和谐的旋律都给前辈用尽了？当代作曲家弄出来的作品，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样想来，巴赫还是很幸运的，因为他横空出世的时候，古典音乐园地里还有许多荒芜之处可供他深耕细作，像上半场演奏的第二部作品巴赫的恰空，由野平一朗改编给四把中提琴来演奏，维特·赫尔坦斯丹、刘念和康文婷在今井信子的带领下，把巴赫听似平淡无奇的恰空，用13分钟翻腾出静水流深的宽厚和温暖。

休息15分钟后音乐会进入下半场，我们发现，由素雅的果绿色衬托下的舞台，变得喧闹起来——除了四把中提琴外，下半场音乐会加了一架钢琴，一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加盟，四重奏音乐会就“升舱”成为一台弦乐和钢琴音乐会了，他们合作奉献给我们的意外惊喜，是日本非常年轻的中提琴演奏家小早川麻美子根据莫扎特最著名的歌剧《唐璜》改编的作品。19分钟，要将莫扎特歌剧的精华传递给乐迷，不容易，但是，小早川麻美子做到了。而让我们感觉到小早川美麻子做到了用19分钟浓缩《唐璜》的，是今井信子提掖后进的心，你看到中国上海来开一场名为“今井信子中提琴四重奏音乐会”，她会不遗余力地推出年轻同胞的作品。

《唐璜》曲终，没有人会不喜欢的皮亚佐拉的探戈来了。坐着122路公共汽车穿行在上海南京西路到上海音乐厅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四把中提琴怎么演绎出探戈那迷人的节奏？现在，演出就要开始，谜底即将揭晓，那个捧着班纽特琴的年轻人一出现在舞台上，上海音乐厅的观众席里，响起了一片感叹声：这些懂探戈的乐迷也同我一样担忧了半场啊。是的，没有班纽特，怎么成探戈？这个演奏班纽特的日本年轻人，叫三浦一马，1990年出生。刚刚28岁的三浦一马，班纽特的演奏水平已在世界乐坛得到肯定，皮亚佐拉的《自由探戈》、《遗忘》和《赋格与神秘风》，因为有三浦一马的班纽特相助，醉人。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台班纽特，还能帮助四把中提琴将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演奏得颇具管弦乐团的气势。

是的，节目单上没有曾在很多部中国影视剧里出现过的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那是音乐会的加演曲目。当晚的音乐会，加演的曲目不止《乡村骑士》间奏曲，还有一首生日歌。生日歌响起，我们才知道沈西蒂就在现场！这个新发现让上海音乐厅沸腾了，乐迷们或扭转身体或仰起脖子寻找已经站立起来的沈西蒂，祝贺这位为中国乐坛培养出大批中提琴演奏家的音乐教育家80岁生日快乐！待我们将视线从台下的沈西蒂转回到台上的今井信子，75岁的后背有些佝偻的今井信子，一把中提琴抱在怀里，她正凝望着二楼观众席里的沈西蒂，这一刻，台上台下相互辉映着。

中间的老者为沈西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