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不觉晓（四）
第三章：
我是小镇姑娘，骨子里淡淡的自卑在有些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表露。
学校是半封闭式教学，进出的人，除了学生，没有人有机会浑水摸鱼，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家长想要接送走读生，只能远远的立在大门外，无一例外。
我不是吹牛，任何人都甭想逃过门卫那双火眼金睛，他不用“众里寻他”，也可以在“万花丛中”发现那一抹与众不同，义正言辞的将其阻在门外。
至于住校生，也只有在放学时才能外出，左转，光顾整个学校唯一两间小卖部。
说是两间，也只有第一家最受欢迎。同样的辣条，同样的冰棒，同样的生日卡片，同样的面巾纸，唯一不同的是第一家那对姐妹花热情似火的吆喝。
姐姐的儿子在五班，老陶管辖的班级。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五班女生全是短发，后来才知道，为了将攀比之风扼杀在摇篮里，老陶早早的就立下了不成文的规定：女生一律不准留长发。
所以说直男癌都自以为是嘛，难道不知道女生短发更难打理吗？为了让自己的头发更整齐飘逸，她们都会去做离子烫。
我老爸是个大古董，那种“女生一图打扮势必影响学习”的观念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挖掘机都挖不掉。
可惜啊，那时候头发以直为美，我顶着一头蓬松的自来卷，自然与“美女”二字绝缘，我不自卑，谁自卑？
自卑感作祟是常有的事，我也会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观察班花李珑珑花枝招展的打扮，一边傻傻的羡慕，一边感慨为什么自己没生的那样好看。
当然，我也有反抗的时候。
刚转学，第一次去小卖部，我对着冰箱里的一个甜筒垂涎三尺，一问价格，三块五。其实对一个五天生活费六十的我来说，一个三块五的甜筒虽然不算贵，也不便宜。
要是按照平常，我就会换一个便宜点的，可是，姐姐说价格时的惋惜之色让我没来由的生出了满腔的愤怒！你看不起我！
我说了句“哦”之后，面无表情的递出去五元，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让人看出我内心的波澜起伏。
我对她的诧异表情很满意，可是尝到嘴之后就开始后悔，太难吃了！
自那时起，姐妹花再也不会用带着惋惜的语气给我报价，我却和朋友之间生出了一些间隙。
我当时很不解，为什么一鸣会忽然和我保持距离，我哭的稀里哗啦写小纸条问她原因，看到她的回复时，才恍然大悟。
她说，“我和春瑾海霞都是农村人，你是镇上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是我们还是同学。”
我又一次天啦噜！
可是啊，年少的我，受不了被人孤立的寂寞，走读生是一个圈子，她们不能陪我吃饭，也不能和我秉烛夜谈，住校生这么少，没了一鸣，我怎么办？
某天从寝室到教室的路上，我偶遇了陶子，她的笑容像是春末夏初里最甜的樱桃。
看到这很多人都会把陶子想象成一个大美女，可惜，陶子的青春痘，从初二一直折磨她到高三，本该灿烂的年华，全毁在了脸上。我想此刻她如果看到，我的腿上估计又会多一块淤青。
陶子脾气火爆，一有不顺心的事就会大发雷霆，最经典的动作就是摔盆，噼里啪啦，没完没了。我和陶子无话不谈，却从来没有像和一鸣一样互相写悄悄话。
某一天，久违的字迹突然出现在我书桌上，我满心欢喜的打开，却看到了一鸣歇斯底里的怪罪，“也许你和陶子才是最合适的，我祝你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以前交个朋友，都跟谈恋爱一样，友谊破裂都能用上“分手”二字，现在想想，也是醉了。
可是，人都对熟悉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
我把字条当做和一鸣和好的讯号，再一次和她变得形影不离。
我并不知道自己与一鸣的重修于好会给陶子带来伤害，直到有一天，我刚洗完脸，一抬头，看见睡在上铺刚洗完头一言不发的陶子。她一边嘟起嘴巴，一边流着豆大的眼泪，水渍在肩膀上晕开一片，大家都不知道她怎么了，也问不出来什么。
很久，已经熄灯了，我锁上门，一转身，陶子披头散发跟贞子一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我关门吧，我要上厕所。”她出门前，递给我一封精巧的信，淡紫色的花纹在走廊灯的照射下特别好看，那是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我满脸狐疑的打开，再一次恍然大悟。
青涩的爱情让人回味无穷，青涩的友谊也让人啼笑皆非。
我们迫不及待的与她分享心中的秘密，而她，会永远站在你的立场和你一起同仇敌忾，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听说五班也有一个女生喜欢吕小龙哎！”我叹息。
“我见过那女生，没你漂亮，吕小龙不会喜欢她的！”陶子拍拍我的肩，信誓旦旦。
“明天要考政史了，我都没听过课，笔记都没记！”我再叹息。
“晚上一起复习，我帮你记！”陶子拍拍胸膛，一脸坚定。
期末结束，我成功的退步到班级第十，而全校的排名，早就接近100左右。
邵老师发奖状的时候，陶子低头瞟我一眼。
在前八名都结束了奖状依旧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后，我开始心如死灰。到第十名时，陶子用肘推了推我，我慌忙起身抬头，看到了邵老师温暖的笑。
他最终还是把三好学生的荣誉发给了我。可是这一次，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好在，我物理在我医生老爸未雨绸缪的影响下，拿了班级第一，比稳坐第一的班长高出了2分。
发试卷时，我迟迟没见到自己的那份，一问才知，被班长拿去了。
这在所有女生看来多么大的荣誉啊！因为班长总是摆着一副臭脸，对女生永远都是无尽的鄙视，在我还没转校前，他的怪癖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许多女生，问他题目，被他用冷漠的冰块脸拒绝后，都会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只有我，不吃那一套！
我气势汹汹的起身，走到最后两排，发现他在拿着我的试卷研究，看到我来之后，很屌的一歪头，一副“你能拿老子怎么样”的欠揍样。
我拉着脸，一把夺过试卷，转身回到座位，全然不理会身后震耳欲聋的掌声。
许多年后，我重新翻开同学录，班长潇洒的大字依旧能让我笑出声来。
上面写着：“我所尊敬的老组长，感谢你对我的严格要求，也对给你带来的麻烦感到愧疚。我希望我们是朋友。你是我们班女生中与众不同的一位。你很有个性，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冷酷，我对你敬畏交加……”
你看吧，故作冷漠的人，一旦卸下防备，是非常柔软的，比如班长，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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