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女朋友是个艺术家，依我之见。”萌萌细雨说，微笑着，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仿佛要用这样的眼神劝诫我什么。
“等等！！”我手掌一立，在我和她之间立起一道小小的墙，她只看了这堵墙一眼没表态，我心直口快，说：“她可不是我什么女朋友了，我结婚这么些年，早就不知道所谓的女朋友是什么玩意儿。”
“等等！！”萌萌细雨突然一挥手，给我没有收回去的手掌掌背一巴掌，扇得我猛地往后一抽，她说：“你和你家人之间的事情属于你的私事，请你不要在我这样一个还没有谈第一次恋爱的人面前给女朋友这个词妄下定义。”
“好吧，我老婆，其实挺好的。”我感觉自己是在实话实说，可只说了这么一句有两个逗号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木楞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街景。
楼下是我们刚刚来的地方，也就是咖啡馆的进口，刚刚萌萌细雨把我生拉硬拽拖进来的地方，此刻在我的位置看上去，招牌和我们脚下地板齐平的地方，站到窗旁去稍稍低点头就可以看到。
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咖啡馆对面的景象，这会儿却纤毫毕现。都是些吃饭的地方，而且不是那种适合中国人凑热闹的地方，林林总总左左右右有十几家店铺，有的看招牌就能知道里面卖的是哪国菜，有的从招牌看不出来但看招牌的设计风格可以大致确定是哪个地方来的货。这边有玻璃窗，对面有玻璃窗，我听不到楼下过路人的声音，更不可能听到对面厢房里的声音，只是透过两层玻璃，我看到里面优雅坐着的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艺术感，心思不知不觉回到了萌萌细雨刚刚的话上。
“别看啦。”萌萌细雨的手在我眼前大幅度一挥，说：“对面没有你老婆，对面没有你老婆周亮亮，居家过日子的家庭主妇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的。”
“但你带我到这里来，家境真殷实，你。”我说，得意兮兮笑笑了，这笑声是对这里安谧环境的一种污染，好在此刻整个咖啡厅里只有我和萌萌细雨以及几个服务人员，没有其他人表示不满或提出意见。
“只是喝咖啡而已，没有破费。”萌萌细雨说，眼睛笑眯眯的，晃了晃手指头，说：“还记得我那条裙子吗，这种邀请也就是一般般的事情了，不算浪费钱，家里人也不会训斥我。”
“看来你家里真的挺有钱的。”我说，浅浅笑了笑，不多说什么了，又转过头去，看着对面的风景。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坐在卡座上。女人看上去岁数不大，打扮得很精致但一点也不花哨，穿着一条浅红色长裙，肩膀附近有两个形状外凸的泡泡袖，脸上没有化妆，或许只是花了淡妆，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两条长长的铂金耳坠随着吃饭的举动随意地摇晃着，十米以外的我看上去都觉得晃眼睛，头发没有染色只有一个朝气颇足的青蓝色发箍。她微微低着头，用叉子不停地叉着菜品，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咀嚼着，我都没看到她露出牙齿。
卡座对面是一个小孩子，比较他的母亲他活泼多了，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个头不足一米五，手在餐桌边来来回回挥着，仿佛是在叉子做一幅画，而不是在餐厅里静静享受一顿午饭。孩子旁边的座椅上有两样东西，一个差不多和他人等高的玩具熊，毛茸茸皮肤呈深棕色，肚子有一片白色。玩具熊瘫在椅子上，像是那里的另一个顾客，只是不说话也不吃饭，玩具熊的头顶上有另一样东西，这个东西一定是那个女人的而不是这个孩子的，是一束鲜花，比熊的肚子还大，周围一圈蓝色的塑料纸，花瓣挤在一起像一个经过修整的花坛，从我的距离看过去玫瑰花的外形是很明显的，红得像决斗牺牲时候的鲜血，但其他的品种我就是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外形不知道是什么花种，很小很小的白色花苞，在枝干上头密密地分散着，枝干是颇像草茎的东西，形状就这样，在脑海里思索了好久也想不起这种花是什么花。
我想这两个人之间有一个关于第三个人的故事，这是个离异的女人，带着孩子找到了一个对她好的男朋友，孩子的神色看上去也颇为高兴，应该不久以后就会对那个人改口了。
这是一帧幸福的凝望。
“我都不忍心叫醒你了，大傻蛋。”萌萌细雨小声念叨，声音仿佛回声一般传入我的耳朵，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身边还有一个人，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坐一张桌子。
“我又不是打瞌睡了，真是的。”我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说。
“刚刚你眼里有光，真的。”萌萌细雨说：“我看你眼里的，是幸福的光芒，只是不知道你在看什么。”
我又回过头去，看着对面的窗户，可那对母子已经离开了，桌上的菜盘子还在，可那个玩具熊和那束鲜花也跟着消失了，我没看到玩具熊是不是在孩子手里，也没看到女人是不是手捧着花走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消失了。
“看什么！看什么！”萌萌细雨站起来，但没有完全站直，前倾着身子，在我耳边大吼，搞得我退也退不开，躲也躲不掉，只能背贴着卡座，任由她用声音轰炸我。
“我喜欢看，我就看，关你什么事儿。”我说，本来是有点自我的话，可萌萌细雨用手指戳着我的眼睛，但不是要打我一顿的那种，只是想用手指指明一些东西，嘴里念叨：“没有了，没有了。”
“什么东西没有了？”我以为她指的是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回头看去，咖啡馆角落里除了太阳投在地上的光芒以及窗户柱子的阴影，其余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一片废纸巾或者一粒飘舞的灰尘都没有。
“你眼神里的光芒，幸福的光芒。”萌萌细雨说：“以前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光芒，言情剧里男女对视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光芒，但在现实生活里，你还是第一个，我也是第一次。”
“我老婆对我挺好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做。”我说：“只是我比较喜欢呆在外面，而她比较喜欢窝在家里。就这样。”
“你老婆在对面吗？”萌萌细雨忽然一笑，手指戳了戳对面。眼睛动了一下，但没刻意看对面的景象，说：“刚刚你发愣的时候，我也注意看了一下，我没看出来对面的哪个女人和你老婆有相似的身形啊，我确定对面没有你老婆，但你这么痴痴地看，痴痴地看，到底在看什么？？”
“你说我眼神里有幸福的光芒，那我就是在看幸福咯。”我说，玩了一下诡辩，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我只是觉得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那女人和那孩子正是我想看到的东西，至于玩具熊和鲜花束更是一切的证明，可那第三个人不是我，我也不认识那个男人，即将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那人。
“幸福只能感受到，不能看到，看到的幸福都是别人的。”萌萌细雨说，一个尖子生的文学素养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她见我不说话，加了一句：“对吗？”
我还能怎么说？？
“对！”
“你老婆肯定是个艺术家，我感觉。”萌萌细雨说，脸色严肃，嘴角微勾，不知道在给我上哪门子课。
“或许吧，我不关心这些事情，这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必须解决的问题，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对她的种种感觉我已经麻木了。”我说，在头脑里大致回忆了一下最近几年在我和周亮亮身上发生的重要事情，没有几件，而且没有一件事好事。我又说：“她就这个样，我也这个样，两口子在一起要学会相处，而不是怎么骗或者怎么哄。”
“听你说话，真有韵味。”萌萌细雨说，表情似笑非笑，想笑又不笑，看上去颇为古怪。
“什么意思？？”我听出了她话里的门道，她的话才有韵味，她的话有很深重的言外之意，但我想不出她到底想说什么，这么磨磨唧唧拐弯抹角南辕北辙的话，我听不懂。
“我觉得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老婆，虽然你们相濡以沫很多年，但从你口中的言实来看，你老婆给你的似乎不是幸福，是另一种东西，另一种我揣摩不透的东西，但我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它一直压在你身上，没有到你喘不上气的程度，但它确实存在，我确定，我肯定它的存在。或许……你老婆并没有给你太多幸福，至少没有达到你想要的程度。”萌萌细雨说，看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微微一笑，说：“对吧？”
“什么时候这么有才华了？”我转移注意力，这个问题是我无法面对的问题，居然被萌萌细雨给看到了，我本想用有头脑这个词，但用这个词给人一种侮辱的感觉，毕竟对方才二十岁不到，所以变了一下形，用有才华这个词。
“不是，我读书不少，成绩优异，就是没什么世故经验，这些你应该早就了解到了，我确实没什么世故经验，糗毅，这话绝对不假。”萌萌细雨说，眼中莫名其妙有了泪水，不是我引起的，不是周亮亮引起的，但她的眼中就是有了泪水，噙在眼里，在眼眶打转，但没有流出来，只是眼角有晶莹的光芒，仿佛折射月光的玻璃渣子。
“这你最漂亮的地方。”看她这个样子，我有些不忍心，于是剑走偏锋用了一个敏感词汇。
“美丽都是暂时的，时间一直向前，逝者如斯夫。”萌萌细雨说：“不过听你说，从你嘴巴里冒出来的话语，你的老婆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才对。她，画画吗？”
我无奈地摇摇头，控制不住一阵苦笑。
“说话呀，别摇头啊！”
“不是。”
“她搞音乐的？”
“从来没有的事儿。”
“那她一定很喜欢Ｋ歌吧，这个我想一定是。”
“五音不全，从结婚以后就很少和朋友去Ｋ歌，这是她的生活，本来家里就没多少闲钱，别人请你你还要回请，所以一般不去。”我说：“家庭条件如此，不该浪费的就别浪费。”
“看来你还挺顾家的，不过你的老婆在你眼中一定有点另类，像个艺术家一样，总有些让人搞不明白甚至说不通的东西，存在于她身上。”
“真的吗？”
我只能一笑了之。
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我的老婆，在她面前任何事我都选择沉默。但萌萌细雨的话触动了我，或许周亮亮有一种真实的人格，只是我一直没太把她放在心窝，碰到萌萌细雨说了这么一番话，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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