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都说,春天树发芽的时候,还有秋天树叶落的时候,是病人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容易离开的时候。
人离开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过程?这是木子没有经历过的。当悲伤的时候,文字是无法落在纸面上的,只有当平静下来,似乎人才会有时间去回忆每个故事的细节。细节里,似乎已经有了所有的预示,只是我们胆怯着,只是我们害怕去承认那些事实,只是我们努力让自己去躲避那些真实。
直到现在,木子才知道所有的一切的昭示,也才明白自己内心一直在有的判断。在老爸疫情期间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报告里都写得清清楚楚,叔给她提供的专家意见里,也有了最终的答案。
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木子和她爸交代着关于她妈和奶奶的安排。老爸认真听着,表示认可。
那晚过得很慢,一家人都在盼着天亮,天亮了就是希望。6:30开始,木子给社区的医生打电话,描述症状,最后一起决定先去医院急救。
120急救车来的时候,一家一户的大爷们都来帮忙了,木子和她妈在急救车上,老黑开着自家车紧跟。在车上,老爸的手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木子抓住他的手,他眼睛全都睁开了,之前闭着的眼睛也清亮了。老爸说不出来话,只看着木子。
到达医院急诊,先是询问病情,医生给紧急输液两袋,生理盐水和甘露醇,和木子交代了他们的急诊方案。先做检查,确认到底是因为胸部积水还是脑部压迫引起来的症状。在老黑他们没赶到的时候,木子和她妈推着病床给老爸做采血。
血管似乎都隐藏了起来,寻找血管成了医生麻烦的事儿,一只胳膊没有,再另一只胳膊,医生从检查室出来,在大厅给老爸取血。每次针一进入老爸身体,他的眉头就会拧成一个疙瘩,真的很疼吧。
老黑这个时候赶到了,木子和她妈在床尾推着,老黑在床头拽着,他们带着老爸又做了头部和脑部CT检查。老爸身子越来越重,让他从病床到检查室的床上他是动不了的,只能木子他们抬着,老爸的眼睛睁着圆圆的,他在进行着他熟悉的这些检查。
检查完成,他们推着老爸回到急诊室,等待着给老爸治疗过的神经外科和肿瘤科负责医师的到来,确认最后的治疗方案。
等待的日子,三叔赶来,他在那里也和老爸絮叨着,“打个针就回家,没事儿。”老妈也在跟前守着。
木子被神经外科医生,那个给她爸和她都做过手术的医生喊过去。虽然都戴着口罩,孙医生还是一眼认出来木子。
“咱们都熟悉了,我给你实话实说吧。现在脑子上长满了,就像小米里掺了沙,颅内出血血块也不大,要是这个症状是因为脑子上或肺上有大肿瘤压迫,咱们还能紧急手术。但现在没有任何手术指征。如果接下来治疗就是给他插管,进ICU,一旦进去,你们见不到他,他就在里边被呼吸机吹着。说实话,这样能撑一段日子,可是也只是活着,可能什么也不知道。我建议你们回家吧!”孙医生和木子诚恳地讲述着现状。
“你们从前年底手术完能坚持到现在,一看就知道努力治疗了,也尽心了。最后这个生存时间不好说,你们回去随时准备好吧。”孙医生喊木子过去,交代清楚了所有的底细,让木子回家随时做好准备。然后他随着木子到了木子爸病床前,老爸睁着圆眼看着上方的天花板,老妈等着医生说话。
孙医生说,“咱打个针回家吧。”随后三叔跟着孙医生来到门外,孙医生又把对木子说的话说给他一遍。
“这样就回家吧!”三叔也无奈地说。随后他与四叔又通了电话告知情况。四叔出差前到老爸跟前交代了出差事宜,说有事儿告诉他。这趟出差,恰好就赶上了老爸急诊。他和三叔商量着,正在订票往回赶。
木子弟弟在美国,形势不容乐观。美国的疫情紧张,回国的航班全部取消,加上他媳妇怀孕晚期,回国更是不可能。当下情形,老弟回不来了。
全都商量定了,木子喊出老妈,和孙医生一起给他讲了当下的情况,老妈同意出院回家。
老黑拉着老妈提前先回家收拾床铺,木子和三叔找了医院的一辆车把老爸接着一起回家。回去路上,老爸的手还是在半空中举着。三叔在他跟前坐着,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家里带去的被窝回来的时候也带了回来。三叔说“还挺有劲儿呢!还握了我好几下。”木子扶着吊瓶,一路上听三叔给老爸说话。
到家的时候,老黑和三叔、司机、木子他们一起把老爸抬回家里。三叔打电话叫来了医生哥,给老爸开了些药回家来打。
刚把老爸放到床上,老妈给他脱衣服,秋裤上有些黄色底片。老爸在床上抬了抬腿,他想出去。
“爸爸,你想上厕所吗?想拉吗?”木子问他。老爸说不出话来,“妈,俺爸想拉。”木子妈赶紧给他脱裤子,把尿布垫给他铺上,他接着开始拉。
他感觉很不好意思似的,抬起来手,拽了拽在一边的被子,试图遮挡住这个场面。三叔和妈还有老黑都在拿纸给他擦着,木子给他们提着垃圾袋收起来那些用过的纸。
屋里弥漫着难闻的酸臭味,老爸脸上开始变得轻松。后来木子才知道,这就是老人说的生前的“净肚”,人都是想干干净净地走。拉完收拾妥当后,木子妈给老爸穿上了纸尿裤。这是倔强的老爸第一次穿这个,就是在他手术最难受没法动弹的时候,他都没用过这个。
他似乎很不舒服,用手有气无力地撕扯了两下。木子看到刚穿上的纸尿裤已经湿透了。老妈给他脱下,又给他换上了一个新的。
这些都拾掇利索,三叔说要去单位请假,老黑要回趟家看下然宝,家里只剩下木子和老妈。家里医生哥刚打好的吊瓶,她俩就一个在病床上握着老爸的手,一个坐着马扎在他身边握着另一只手。
时间就随着点滴滴滴答答流过,木子爸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听起来好像有口痰卡在了喉咙里。木子赶紧给医生哥打电话,电话里他让木子赶紧把老爸侧身过来,给他拍痰咳出来。
木子妈害怕,本身血压高的她,开始哭起来,双腿不听话,要往地下出溜。木子让妈坐在马扎上,先别哭,先帮她一起把老爸侧过身来。
这个时候的老爸身子格外沉,她俩努力翻动,老爸终于侧了过来。木子还得一只手拉住她妈,一只手给她爸拍背。空起来的手心,并拢的五指,一下下拍在老爸身上,但好像并不管用。
医生哥终于来了,在木子坚持不住的时候。他赶紧给他使劲拍打,老爸的身体在拍打下,有痰从下嘴角流出来,并不多。医生哥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在外边沙发上等着。木子赶紧给三叔和老黑打电话,他们也赶来了。
三叔来了之后,陆续这个大家族的老爸的同龄人都来了。客厅满满的人都在卧室门外守候着。来了的人就到卧室门口站一下,让老爸知道。
募地,老爸侧着的身体突然呼吸停止,脸上一下子变得蜡黄。木子一喊,医生哥一个箭步冲进卧室,把老爸翻正身体,进行心肺复苏。抢救进行了十分钟,老爸那口气又上来了,呼吸沉重,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三叔和老黑轮流给老爸翻身,拍背。奶奶也来了,在老爸跟前握着他的手哭。吸氧机在老爸脸上带着,在老黑拍打下老爸嘴里流出一些白痰,木子不停拿纸给他从嘴里往外抠。
老爸一直没有再睁开眼睛。医生哥交代给木子心肺复苏的一些要点,要木子再有类似情况进行抢救,他们又到客厅进行等待。留下木子和她妈在屋里的时候,木子和她妈商量着,“毕竟刚才老爸差点儿过去,如果再这样,咱们怎么办?”
“妈,俺爸再这样,咱就放弃吧,因为抢救过来,他也是这样难受。”木子妈流着眼泪听木子说,不说话,点了一下头。
打针打了一阵子,临近中午12点时候,家里的大爷们找木子和她妈说话。按照当地的惯例,自打都住楼后,家里的白事都要在社区指定位置扎“灵篷”,在那边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和丧礼。大爷们要找她们商量的是,是不是要赶紧准备这些了?
还有一个老大哥提了另一个建议,“你爸喜欢这个家,你们也可以考虑在家里宝。”木子和她妈直接选择了在家里,因为在外边,老爸会害怕。老爸最后时候颤巍巍的右手在打哆嗦,他是害怕了。如果把他放在外边,他会更加害怕,他胆小,还是在家里吧。
大爷们让他们找好布挂在家里客厅里,准备一张床。他们把沙发、茶几收拾到阳台,张罗好一张格子床单挂在了玄关上。他们建议让老爸从卧室到客厅来打针,即使最后,也是躺在自家厅里。老妈从储藏室找出来还没用的新床准备给老爸用。
后来社区里的白事工作相关人员觉得那床就这样用会浪费,提出来公用的白事的床。一切安排妥当,玄关上砸上了钉子,一众人抬着老爸到了外边的床上,吊瓶挂在钉子上。
木子妈和木子一人一只握着他的手,老爸的呼吸从沉重开始慢慢变浅。家里的大爷们在客厅外间坐着。这么多人陪伴着,木子再也不用担心没人来和她一起救爸爸了。
吊瓶医生哥本来说好最后一瓶甘露醇只打半瓶,现在他说都打上吧。甘露醇打得很快,老爸的面色看起来平静许多。医生哥中午回家了,那些大爷们还在。其中一个大爷过来对木子说,别打了,没希望了,你看,头上的褶子都开了。
“可他还在呼吸,还挺好。”木子对大爷说着。大爷摇摇头走开。
打完后,木子给老爸拔针。针一拔出来,老爸的呼吸越来越弱,一个劲儿往外吐气。
“俺爸不行了…”木子一说,大爷们一拥而上。老爸接着呼吸停止,呼吸面罩下,老爸的鼻子、嘴里都在淌水,像清鼻涕,像痰,木子拿了一大卷纸赶紧给他擦。还没擦干净木子就被大爷们推了出去,不让她看到最后的场面。
在11点左右抢救的时候,木子给老爸买的衣服就拿上来了。这个时候,把木子和她妈推开后,大爷们就开始给她爸穿衣服,床头调转。
当木子再看到的时候,老爸就头朝南直挺挺地躺着。和应该有的肃穆不一样的是那花哨的衣裳,家里老妈和奶奶的哭声淹没了所有声音。在奶奶的恳求下,三叔给老爸掀起来脸上的帕子,老爸的脸没了一丝血色,蜡黄地躺在那里。
一切发生得好像一场梦,老爸去医院时候还有力地握着木子的手,可就在这一瞬间,人就离开了。好像睡着了,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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