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饥饿

                              文/蒙山樵夫

        小的时候，最难受的是饥饿，最难熬的就是春天。

        每到过年，家里也不敢铺张的，物质匮乏、粮食短缺。娘常说，年好过，春难熬。那时候，对春天的印象可不是莺歌燕舞，百花盛开；而是青黄不接，是饥是饥肠辘辘，是难熬的饥饿。

        为战胜饥饿，全家总动员，为填肚子而战。娘是用尽了自己的智慧。夏天的时候，把地瓜秧连同叶子切碎晒干，冬春时节熬粥喝；棉花种在石碾上碾碎与蔓菁一起炒成渣豆腐，说是渣豆腐，与豆腐毫无关系，与豆子没有任何关联。这渣豆腐带着棉絮努力咽下，拉屎都特别费劲。大豆作为珍贵的油料，我们一般是不能吃的；春天里采下的洋槐叶的晒干保存下来；夏天采摘的柴莓豆用大锅煮过晒干。所有这些母亲称之为干菜，春天就靠这个。

        我们哥几个一个是在地面寻找食物，遗漏在地里过冬的地瓜，沟沟坡坡的野菜，这些都是可食用的。想起来真是费解，那时候，我们是那样努力，粮食总是不够。每顿饭，娘总是发愁。她用点玉米面做成稀稀的粥，先让我们喝上几碗，再用煎饼卷上一包野菜，这样一下就吃饱了。被近似清汤的稀粥撑起的肚皮，很快就瘪了，于是就又饿了。

      越是在饥饿的时候，越能凝聚我们兄弟的感情。记得有一次，娘烧了一个蚂蚱，烧熟的蚂蚱被娘烤得黄黄的，真的很香。娘说，就一个蚂蚱给谁呢？大哥说，我们兄弟分开吃吧？娘同意了。怎么分呢？大哥说，我是老大，我吃头。二哥说，我吃脖子。到了我了，是一个蚂蚱身子，一个蚂蚱的全部几乎就是这个身子。我把蚂蚱的肚子掰下来，喂到妹妹嘴里，我吃了蚂蚱的身子。娘看到我们分吃一个蚂蚱，笑了，接着又流泪了。有一年过端午节，家里就只有一个鸡蛋，娘把葱切碎了，煎了一个鸡蛋，我们哥三个还吃了一顿，大家都舍不得，总是用筷子粘一下，接着猛咬一口煎饼。一个蚂蚱，一个鸡蛋，三个半大小子，倒是吃得有滋有味。

        为了逃避饥饿，不少人拖着个打狗棍开始讨饭了。小时候，就经常有到我们家讨饭的。虽然我们也没什么吃的，母亲对上门讨饭的人特别客气。总是先给他们盛上一碗稀粥，再给点煎饼、咸菜。讨饭的人总是千恩万谢。在那样的年代，说不上谁就得讨饭。母亲曾经经历过讨饭的生活，她教我们要学会善待这些饥困之人。

        到城里上学的时候，日子就过好过一些。娘总是烙上煎饼，我们哥几个一人一包袱背着上学去，这是在学校的口粮。每到晚上学习到很晚的时候，肚子饿了，跟同学就一块吃煎饼。我拿一个掰成两半，我们一人一半吃；然后，他再拿他的掰成两半，我们一人一半吃，边吃边含笑看着对方。夜已很深了，起床小解的同学还以为是老鼠在偷吃东西呢？于是三个人一齐偷吃，吃完睡觉。就这共吃一块煎饼的经历，让我们结下了一辈子的兄弟情谊。

        等到考上大学，有了上级供应的粮食，总算能吃饱了。那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在家过年也吃不上呀。每到放假时，节省的饭票买上几个馒头带回家给爹娘吃。

        大学毕业工作后，不被饥饿煎熬了，结婚后妻子每每调理饭食，再加上自己本来胃口就好，每餐都吃得饱饱的，肚子不会瘪了。不仅不会瘪，却渐渐丰满了。每顿饭都少不了鱼肉荤腥，慢慢地肚子隆起了，原来瘦小的身材开始变得大腹便便。

        有一年单位组织体检，给我们体检的大夫是我的弟子。弟子告诫我，老师，下决心减肥吧！要不很容易引发病变。在那一刻，我害怕了，总不能把自己交给大夫。

        于是，我决定坚持锻炼，每天早晨四点起床长距离慢跑，晚上不吃饭。想起佛家过午不食的训诫。我下定决心晚上不吃，再一次品尝了小时候的饥饿。当年是搜遍家里的角角落落找不到吃的；现在是可吃的东西，饼干、面包、煎饼、馒头花样多，冰箱、菜橱到处都是。晚上跑步回家，洗澡直接回卧室，不去厨房，不看到食物，努力克制自己的食欲。

      就这样，两年下来，体重迅速下降，大肚子收缩了，跑步轻松了，行动便捷了。好像又回到年轻时候。

        自己有时感到很想笑，自己努力考大学就是为吃口饱饭。现在却是努力不吃饭，难道自己这几十年的奋斗都白白耗费了?有时又想，这种饥饿运动疗法，让身体重新焕发活力，人变得更有精神，还真是值得。娘也常说，人吃多少饭是有数的，我早些年把现在的饭都吃下了，所以，现在就得忍受一下饥饿。

        这样想来，这饥饿还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它让我重新找回自己的活力与自信，小时候难熬的饥饿，今天之于我倒成了享受了。

      我感谢饥饿。在困苦的日子里，我的母亲让我们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让我珍惜物力，我老是想起那句古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早年艰难的生活，让我养成了节俭的生活习惯，我从不会暴殄天物。每每看到一桌丰盛的饭菜，我就想起小时候饥饿难熬的情景。看到浪费大半的饭菜，我真的心疼。我的爹娘一辈子辛劳，也没吃上这个呀！我感谢饥饿，它让我们相互体谅互相谦让，越是东西短缺稀罕，越是能想到别人，它让我明白做人的道理。

        我感谢饥饿，它让我彻底丢弃了厌食的毛病。就是跟以前一样的食物，因为经历了第一天晚上的饥饿，到第二天早餐时，吃得特别香甜。我感谢饥饿，它让我减去身体的累赘，变得步履轻盈，变得走路轻松，变得活力无限。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找回了年轻的感觉。

      在今天，这饥饿之于我，还真是难得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