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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幸福的童年

短暂幸福的童年

作者: 雍吉 | 来源:发表于2020-11-27 09:50 被阅读0次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我仰着头,每天傍晚都要数它一数,额前满是细密的小汗珠子,那也乐此不疲。

    唉,本该还能多一个的!可惜,当小小柚子才只有拳头般大小时,我猴急地摘了一个来尝。酸涩无比!

    其它的小拳头,躲过风、躲过雨、躲过我这只馋嘴的猫儿,慢慢地由绿变黄,愈长愈大。这会儿,它们再想要躲到两三片叶子底下藏起来,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啦。

    黄澄澄的大胖柚子,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提醒着人们,中秋快到了。孩子们被这香气招来,但他们都只能眼巴巴地看,没人敢折。这是不能碰的!除了我。祖父赐我特权,可随心所欲,想摘就摘。

    他们对我的那股子羡慕劲儿,让我来了劲头。爬到树上去,使足力气一扭,扔给他们一个滚圆的、大大的柚子。大家兴奋得不得了,乐着给我拍巴掌。老人们瞧见,也只是笑,并不来阻止。

    大概在我五岁时,母亲说要缠足,否则将来寻不上好夫家。

    那裹脚布有好几尺长,硬生生地把我的脚丫包成了小小粽子。钻心的疼!我当然想要扒开,可母亲用线给缝死了。这下别说爬不了树,就连吃饭也是要人抱着我去的。

    我是真不爱哭,可太疼了!自从裹了脚,我时不常就要嚎哭一阵。祖父听见,冷着脸跨我进屋,下令母亲不许再给我裹脚。母亲虽迟疑,但绝不敢顶撞祖父。剪开那布时,里面的好几层都已被血水污透了。祖父心疼得直摇头,向母亲撇下句话:“这么好的妹仔,能嫁不出去?”

    得了祖父的特赦令,我的脚丫终于解放了!不过,我的脚骨断了再长,无论如何也再无法恢复天然的样子了。

    我家是祖父起床最早。每日清晨,他都先慢悠悠地打开堂屋、过廊里所有的门,再将鸡笼、鸭笼也全打开。鸭公公、鸭婆婆们根本不懂礼貌,头也不点一下,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公鸡先生和母鸡太太也都急着往外跑,若哪个慢了一些,还要扑扇着翅膀往前赶。田里、塘里、小溪里,都是它们的地盘,但菜园子可是不准去的。

    房前屋后,大大小小,好多块菜园子都是祖父亲手开垦的。一年四季,各种蔬菜,一畦畦、一垅拢,随时节换上不同色彩,黄的、绿的、红的、白的,如女儿家用巧手织出来的花毯一般精致。想吃什么,应有尽有。即便到了冬天,那黄芽白、瓢根白、萝卜什么的,也都是现吃现拔的。余下的,连猪都吃不完。

    一日,我如常坐在木头小凳上,看着祖父一勺一勺地浇菜。他突然对我说:“去,读书去。告诉先生,你的学名叫柏兰英。”

    这是我家自己的私塾。私塾先生是村里的一位老学究,已年近半百。他身如笔杆子一般修长,穿一件极普通、洗旧了的棉布长衫,戴一副眼镜。圆圆的眼镜框,不知为何要用线绑着?他的脸若隐若现的泛着青,好像与他手中所持的竹制戒尺是同样的颜色。

    秋弟和秀英妹子也随我同去。第一天见先生,我们都穿戴得干净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好。先生领着我们到孔子像前,先自己十分虔诚地朝圣像拜了三拜,再受我们三拜。那时我并不识得孔夫子他老人家,只觉得他和先生神似,反正是稀里糊涂地跟着拜下去。

    我最先学的是《百家姓》、《女儿经》,后学的是《论语》和《幼学琼林》,还有,但我已记不清了。

    上课时,总是先生教一句,学生跟着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一句。先生从不对我们讲这些是何道理,只要求每课必须背诵。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学问?写大字是从一笔一画描红模子开始。凡捣蛋、懒惰或愚笨者,必挨鞭子!反正我是没尝过那鞭子的滋味,先生让做什么,我都能做得很好。

    自我开始读书起,每日便是我最早起床。当祖父见我一个小人儿,好好地端坐在院子里读书时,常夸:“这个妹仔,真在行!”

    秋弟是我大伯的二儿子。秀英是我三姑家伏生表弟的童养媳。三姑丧夫后搬回娘家住,她便也跟了来。秀英虽是三姑花钱买回来的,但柏家上下无一人虐待于她。可她并不像我和秋弟那样会读书,尝尝要吃先生的鞭子。

    想想我儿时有多坏?对这么可怜、老实的妹妹,做了坏事情。

    一次课间休息时,秋弟将事先放在井水里凉好的果子捞上来削了,要同我和秀英分吃,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切。我马上来了主意,对他说:“就在秀英肩上切吧。”

    我这是怎么想的?

    如此热天,我们所穿的都仅是一件薄薄的单衣。秋弟一刀划下去,秀英的肩头就冒了血,连衣服带皮肉,被划开好大一个口子!她被吓坏了,耷拉着胳膊,颠着小脚,大哭着往家跑。我和秋弟跟在后头,也不知怎么办。

    三姑问出,是秋弟用刀子割的,立刻气势汹汹地杀去大伯家兴师问罪。三姑与大伯娘本就不合,一见面便指着大伯娘的鼻子骂:“为什么指使儿子干出这种缺德事呀?”

    “谁指使了?你莫来我家乱吠!”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我上前主动承认,这是我指使干的,可无论我怎么说,三姑偏一百个不信!她非说:“你是好妹仔,你不会的。”

    没得法子,我只好跑回家去向母亲说。母亲听完,并未带我过去,而是将门关起来,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还罚我免一餐饭!

    这是我第一次饿肚子。

    在私塾大概读了有一年,我就进完小了,一年级。完小就办在柏氏宗祠里,从我家走去不到百步。

    祠堂被修建得相当大,里面设有戏台和观看台,还摆放着执行族规所用的木制牢笼和各式刑具。族人奉祀祖先、修编宗谱或举办、决定宗族重大事务,均是在此处进行。

    完小的老师们和先生不同。他们不仅有着深厚的旧学根底,还接受了现代自由、平等、民主的新思想,无论男女同学,一律尽心启蒙我们要养成独立自营之力。

    我在这里更加如鱼得水,总是名列前茅的!虽然在整个小学期间,我曾两次去过武汉,后又因家中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半年,但不管落下多少课,我都是跟班学习的。而且我的各科成绩,几乎全是第一!所以,当我辍学在家时,老师曾两次来家为我求情。

    “你不能不让柏兰英读书呀。她是读书的好材料,放弃就太可惜了!”

    “饭都莫得吃,读不成了。”老师第一次登门时,母亲想都没想便给回绝了。

    母亲为何不让我读呢?我实在想不通!每学期只要4块大洋,期末考试前两名还有奖呢。我恼恨母亲,不与她讲一句话。现在想想,也不应该。不过我母亲是一直觉得,女孩子只要认识自己名字就可以了,长大了找个好婆家才是正事。不过最后她还是拗不过我,回去外婆家求援。

     母亲是极要强的人,从不向任何人伸手、低头,也不愿让人知晓家中困境。可这一次为我,她去找外婆说了。

    我这么个农村小姑娘,当时对内战是一无所知,搞不清家境为何急转直下。就连家中原有的那些值钱物件和母亲的首饰陆续不见了,我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只听大人们说,我大伯已经破产了。

    我们穷得连三餐都没得吃。父亲也是为减少家中消耗,才外出打工去的。可自他走后,始终未曾往家寄回分文,大概是因他的恶习所致。

    那段时间,全靠外婆接济,否则莫说读书,能不饿死已是万幸。有外婆给我出学费,老师再次登门时,母亲便答应让我回去上学。我真是高兴极了!

    我外婆隔三差五就会来上一趟。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十分艰难,一来一回整整十六华里。外婆来,有时带的是一大碗萝卜丝鱼冻,有时是几个咸鸭蛋或松花蛋,还有各种土产小吃,对我来说都是天上的美味!

    每一餐,我只舍得卡下小小的一块鱼冻,就是一只蛋也最少要分成三顿慢慢享用。母亲连尝都舍不得尝上一点,全留给我吃了。

    其实,我家地里有的是青菜,再加上这些吃食,日子并不算太难过。只是我们这边都认为,只要家中无米,就算是餐餐吃人参、鹿茸,那也是极羞耻的事。我自尊心极强,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家已无米下锅。所以每到午饭时,我虽知家中根本不会开火,也仍要装模作样地回家吃饭,不过是在家空耗一会儿罢了。下午上学时,我就将外婆精心为我准备的小吃放在口袋里,带去学校。好让同学们以为,我不仅吃饱了饭,还有点心和零食呢。

    外婆给我做的小吃,全是以粮食为材,不仅好吃,还能饱腹。我带着去学校吃,还有另有一层缘故。此时,吃不上饭的人家远不止我们一家,好多同学中午都不回家的。那边院子的柏治际就和大家坦言:“我不回家,我家今天吃两餐,中午没得饭吃。”我很同情他,每天都把带去的吃的分给他一点点。

    可惜,我于1993年春返乡探亲时得知,我们班所有的男同学,除柏武陵还在外,全都早死了。

    最快乐的,是去游艺坪上体育课。

    游艺坪倚靠柏家祖坟,是一块风水宝地,又离学校不远。这里是我们天然的运动场,一年四季,绿草如茵。特别是到了春天,小草绿茸茸的,踩上去密密实实、松松软软,就和高级大地毯一样。

    上体育课时,我们可自由活动。三五同学,搂在一起,打闹翻滚,玩得疯极了!玩累了,我们就席地而坐,我给大家讲故事听。

    我们村里的孩子,就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山雀,对外界一无所知,快乐的生活在这诗一般的小小洞天里。这种大自然赐予的幸福,是城里孩子享受不到的。多么怀念,曾在我们身上沾染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呀!

    最终,我以毕业考试第一名的好成绩,给完小的学业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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