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缕魂,直到我消散的这天,我才明白,阿姆一直在守护着我们。
在我懵懵懂懂的时候,阿姆曾告诉我们,“人养玉,玉养人”,我虽懵懂不知,却也未曾反驳阿姆。
直到有一天,撕裂破碎的声音吵醒了我,我抬头看着空洞的空间,突然一股暖暖的气流向我涌来,我下意识的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这股气流却慢慢的把我包裹起来,慢慢地进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长出了柔软的触角。我惊喜地想要告诉阿姆,却发现再也感受不到阿姆的存在,我很无措,呼喊着阿姆,却一丝回应都没有。
冰冷的器械敲打着我的身体,我疼得满地打滚,却也无济于事。
终于,敲打钻磨停止了,我被包裹上红色的绒布,摆在了精致的盒子里。
在那个柜台上,我看到好多大脑袋小身子的同伴,她们每天过的很无聊,靠着聊天八卦来消磨时光。
她们告诉我,我是浅绿色的,很大众的颜色。身体里面杂质很多,需要好好的养护才行。
我看着自己所在的角落,也明白自己的品质算不得好。甚至在她们看不见的肚子上,有一颗黑色的痣。
我不奢望能够被谁亲睐,只希望能够早日找到阿姆,回到以前的生活。
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都蒙了一层灰,店小二看我不起眼也未曾仔细擦拭。
这日天有点阴,一个妇人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过来,妇人虽然恭着身子,却一脸的嫌弃,姑娘怯懦的来回打量着,最后犹犹豫豫地拿着手指指着我。
我莫名的被包好放在小姑娘的手里,姑娘看着我咧开嘴笑得开心,白白的小虎牙也跟着乐。
慢慢的跟小姑娘相处着,我了解到小姑娘名叫卿卿,卿本佳人的卿卿,却奈何娘亲只是一名歌姬,若不是尚书府嫡女不想嫁给战场上被敌军暗算昏迷不醒的小将军,她也不会被尚书夫人承认。
卿卿被接回尚书府月余,虽然被尚书夫人添置了不少饰品装扮,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始终小家子气。就好像戴在腕间的我,虽然同是玉,却是最下等的玉。而嫡女腕间的鸡血石,清透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是上等的鸡血石。
阿姆说过,玉通人性。
但我现在对这件事情却是深恶痛绝。
因为卿卿每天晚上都会跟我念叨她以前的生活,水里的鸭子,田里的稻草,山上的野鸡,河里的鲫鱼,还有那群为了生活绞尽脑汁的街坊邻里。
那些,我都不曾见过,但卿卿说这些的时候,头是抬着的,眼里是有光的。
但随即便暗淡下来,因为她再也回不去了,娘亲也不会回去了。卿卿看着娘亲每天花枝招展地吊着嗓子唱着曲,就知道她娘亲享受极了这种生活。
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睡着,身体却被温热的泪水打湿,我揉揉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低声哭泣,我知道卿卿是又想她以前的生活了,她淳朴的阿牛哥说会娶她,娘亲却不同意,因为阿牛只有一间土房子,连件新衣服都拿不出手,更何况娘亲要的锦衣玉食呢。
卿卿最近在学规矩,每每走路大大咧咧,吃饭狼吞虎咽都会被嬷嬷耻笑。她学会了笑不露齿,却再也没有笑过。
就在卿卿一点点变成大家闺秀的时候,我发现我逐渐的长大了,小小的触角逐渐变成了四肢的形状,虽然依旧短小,却也告别了四处打滚的日子。而卿卿的心声,我也开始能够慢慢的读懂了。
很快到了卿卿嫁人的日子,尚书府嫡女同天出嫁,嫁给了尚书大人最得意的门生,前途无量的新贵。
而同一天出嫁,无非是将军府追究起来,给卿卿一个贪慕权贵的坏名声罢了。
卿卿上花轿的时候,尚书夫人抓着她哭泣着,说着什么舍不得的话。卿卿心想,就是娘亲也不会舍不得自己,更何况这容不得自己的母亲呢。还好,自己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小将军的妻。
拜完堂,卿卿掀开盖头看着床上五官清明的小将军,心里有些忐忑。
第二天敬茶,将军和将军夫人看到新妇,着实吃惊,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尚书嫡女是林诗音,而不是面前蹩脚的尚书府外室女林卿卿。
但婚礼已成,将军府也无可奈何,却对林诗音的印象一落千丈。
婚后的林卿卿尽心的服侍着小将军莫遇,如果不是莫遇醒来,卿卿这一辈子大概都这么平淡的度过了吧。
这天卿卿刚给莫遇擦洗完,转身就听到丫头惊呼着:“少将军,您醒啦?”卿卿赶紧跑回床边,床上的人费力的想要睁开眼,却被刺眼的光晃得眯着眼睛。
待小将军看清心心念念的身影是不认识的女子后,开口问道:“你是谁?”
卿卿愣了一下,她的眉头微皱,后来想到这个男人并不认识自己,也就释怀了。
“我叫卿卿,半年前你我已经拜堂成亲。”卿卿回答着,低着头局促不安。
这时莫遇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挂满了红色的贴纸,连被褥都是朱红色的。
“阿音呢?”莫遇问了句,卿卿却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滚。”莫遇低声的吼着,闻讯赶来的将军夫人看到儿子醒了,高兴的拉着莫遇的手嘘寒问暖,卿卿就这么被挤到了角落里,无人问津。
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身上,我抬头看,是卿卿的眼泪,她低着头咬着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抬手接住这温热的液体,它似乎有灵魂般,钻进我的身体,而我的小胳膊小腿变得纤细有力了,虽然仍旧矮小,但我至少能在这个空间里跑跑闹闹了。
小将军醒来,将军夫人甚是开心,举办宴会庆祝,而林诗音也慕名前来,拉着将军夫人的手询问着莫遇的情形。
卿卿作为少夫人,本应出席宴会,奈何将军夫人不喜,只得独自坐在厨房里给莫遇煲汤,待她满心欢喜地将汤端给莫遇,却在门口听得屋内哭哭啼啼地声音:“遇哥平安,阿音心中甚是欣喜。阿音本想一生一世陪着遇哥,奈何卿卿贪慕这将军府的荣华,让姨娘迷惑父亲,在上花轿时李代桃僵。待我盖头揭开,却已是礼成,那书生又趁酒醉行周公之礼。阿音羞愧,实不敢再出现。若不是遇哥平安脱困,阿音喜难自禁,断不敢在遇哥面前自取其辱。”
嘤嘤嘤的哭声传来,卿卿内心疼痛万分,却也只能独自忍受。莫遇对卿卿的态度,已经决定了他对林诗音的态度。
果然,室内传出轻轻劝慰的声音,安抚着林诗音,“阿音不必忧心,我必叫那人得到教训。待我康复,必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万万不可,阿音已是破败身躯,又怎期待遇哥的垂怜呢?”林诗音急切地辩解,得到的却是莫遇绵长的吻。
卿卿愣了一下,便转身离去。留不住的人,不留也罢。
我伸手想要抱抱卿卿,小臂虽然逐渐纤细,却始终无法给卿卿一个温暖的拥抱。
没多久,林诗音和离了。拿到和离书的时候,林诗音满心欢喜,将军和将军夫人虽百般阻拦,莫遇还是拖着刚刚痊愈的身体赴林诗音的约。
那夜,卿卿坐在房间里望着莫遇的院子,整整一夜,灯未曾熄灭,而莫遇,彻夜未归。
我多想幻作一袭披风,遮盖卿卿浑身的冰冷,但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自己,假装在抱着卿卿。
一夜未归,第二日莫遇一进家门就被将军叫到了主院,当卿卿赶到的时候,莫遇跪在院中央,声称非诗音不娶。
卿卿趔趄一下,又顾自稳住身形。原来在莫遇心里,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妻,他也未曾娶妻。
卿卿没有迈进那扇院门,她不知道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莫遇。
她逃了,从主院逃回自己的偏院。
她却又无处可逃,她回不去的乡下,见不到的玩伴,还有她的阿牛哥。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她要如何自处,又要如何在这诺大的将军府容身?
第二日,卿卿听说老将军气急将莫遇打得皮开肉绽。我拍手称快,却听不到卿卿的任何声息。这么大的事,老将军和将军夫人未曾跟卿卿说一言半语,虽然不同意林诗音进门,却也未曾表态认卿卿这个儿媳。
这日卿卿正在厨房忙活,听人来报说尚书府来了家信让卿卿回府一趟。卿卿虽疑惑,却也很快的收拾妥当。
当她看到门外等候的小厮就是阿牛哥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流了出来。
“小姐莫哭,老爷还在等你。”阿牛中规中矩地行礼,抽出一张板凳用袖子擦擦,端端正正地摆在轿子外。
一路无言,直到到了尚书府,林诗音贴心的拉着卿卿的手。“卿卿,你本是不情愿嫁入将军府,现在你的阿牛哥就在眼前,你可以随他去过你想要的生活,猪马牛羊,男耕女织。只要你肯离开遇哥。”
卿卿甩开林诗音的手,本想为自己辩解,却不想林诗音竟直直地摔在地上,裙下很快被鲜血染红。
听到消息的莫遇很快赶来,当他听说是卿卿推倒林诗音害她小产的时候,莫遇气急,当即拔剑架在卿卿脖间。
卿卿的娘亲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跪地求饶:“小将军息怒,卿卿虽然千心百计想要嫁入将军府,但她已经习惯了劳作,想来是没有把握好力度才不慎推倒大小姐的,小将军饶了卿卿吧。”
听到娘亲的话,卿卿愣住了,气急地喊了句“娘亲,你……”
而娘亲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让莫遇更加气急,他挥剑刺向卿卿,而我看到卿卿有难,竟然急得挺身而上,直到剑刺入肉身,玉应声而碎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竟不知不觉中化成了守护卿卿的魂。
玉镯摔在地上,而我转头看卿卿,她似乎看到了我,泪水崩涌而出,不管不顾的号啕大哭。
而我,终究是没能护她一世。
我看着阿牛将卿卿护在身后,指责着那假意哭啼的女人见钱眼开,声声担保着卿卿的为人。房间里人流攒动,莫遇终究是转身离开。
我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长大的身体慢慢消散,而卿卿依旧抱着破碎的玉镯号啕大哭。
卿卿,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接下来的日子,让阿牛陪你度过吧。
我不能陪你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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