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笔生花(一)

作者: 看风景的我 | 来源:发表于2022-03-22 16:30 被阅读0次

    昨夜,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人面目模糊,披发过肩,幽幽叹息:“把笔还给我!”

    醒来汗水涔涔,我握紧了手中那支笔,郭兄,既已过世,就请你放下心事,我借了你的笔,自当替你完成未竟之志。

    01、

    我叫江离,宋州人氏,今年二十二岁,是名秀才。所谓“秀才”,也就是所在郡县公认举荐的“才能秀异”之士,充任主官幕僚,可以随同参知政事,结交名流。可对我而言,做这个“秀才”最切实的好处,是可以每月领些钱粮,救济我空空的肚皮。

    时下贵族终日宴饮,附庸风雅,喜好清词丽句,为他们奢靡无度的生活做装点。我虽出身士族,却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只有诗文辞赋拿得出手,参加酒宴时不免有心炫示。

    几场所谓“雅集”之后,名流们纷纷垂青于我,赞我才华横溢,初听我十分惭愧,多次辞谢,却又博得了谦抑之名。好话听得多了,我便在一派赞扬声中渐渐悠然自得,竟忘了这所谓才华到底怎么得来。

    今日西园盛会,新安王设宴庆寿,我本不够资格出席,能忝列宾客,无非又是要我陈词滥调的吹捧,吟诗作赋为主人歌功颂德,我虽心下厌烦,仍然随众人一起,焚香计时,酒过三巡,掷杯一挥而就。

    我写这种文章从不用思索遣词用句,也不用修改,只要握住那管竹笔,便似进入梦中世界,半晌昏沉,待醒来时,面前的纸上就已经笔走龙蛇,一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斐然。围观者照例啧啧称羡,可我总觉得,那不是我写的东西,而是梦笔自己写的。

    收起梦笔,我意兴萧索地挥袖,甩下轻飘飘的纸笺,任他们传看,自去寻个安静的地方歇着。绕过重重回廊有间水榭,本以为无人打扰,可得半日清闲,谁知我正要绕过岸边上去,却被一位姑娘捷足先登了。

    她着一身绯色衣裙,裙摆层层叠叠,像垂落的莲花瓣,凭栏而坐,手拈一页纸,意态极美,真如芙蕖照水般娴静。想是谁家女眷来此小憩,没看见我被廊柱遮挡的身影。

    既然此地已经有人,便另寻他处吧。转身要走,忽听女声隔水传来,音色清丽柔婉,实在动人,我脚步顿住,想要多听几句。

    她读的似是一篇赋,仔细听,正是刚才梦笔所写,辞藻华美之处。唉,世人往往如此,不重本真只求浮华,原来这姑娘也未能免俗。

    我摇摇头,不愿再待下去。却听得吟诵之声渐歇,姑娘一声叹息:“不过如此!”她松开二指,任手中纸笺落在水面,不一会儿,墨迹洇开,再不可辨认。

    “不过如此”?我怔住,这女子口气不小。我虽然不喜欢,可单以文章而论,《椿寿辞》音韵朗朗,对仗端严,也算众多贺寿文中的精品了。我一时间有些惭愧,又有些不服气,刚才喝的两杯酒发作起来,烧得胸中火热。

    我故意放重了脚步绕过廊柱,正迎上女子回眸,目如秋水,引人沉醉。我施了一礼,微微低头,借此避开那双眼睛:“搅扰女郎。敢问拙作何辜,竟遭如此轻贱?”

    她似是吃了一惊,我余光见她站起身来,行至我身前几步:“莫非是江家郎君?青衫磊落,果然如芝兰玉树。”

    我被她当面称赞仪容,气势为之一沮,本想重整旗鼓,继续诘问,又被她打断:“郎君年少英才,是儿无状了。但文章之道,文胜质则野,一味浮华,于君无益。且此处是主人内宅,擅入已是无礼,窃听尤为不端,郎君自重!”

    我张口结舌,汗出如浆,诺诺而退,只觉她的目光直如芒刺在背,直到转过一道月亮门,我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暗骂自己孟浪。细品她刚才所说,其实正合我平日所想,不由大起知己之情;而我不小心误入新安王内宅,她并未声张,不禁对她又有些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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