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擦

A市的崇明街历史久远，相对的，这也代表这条街道目前又旧又破。今天这里却来了一个完全不符合这里气质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妆容精致，打扮时尚，她应该出现在城市的那一头而不是这。但是看她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我们大概能猜测到她应当又是一个被这座城市打击了的可怜人。

可怜人秦沫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辞职，毕竟在全公司高管面前放了一个奇臭且响的屁真的可以成为人生绝对的黑历史。她想起高管们厌恶却隐忍的表情就一阵心悸，会议之后她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直游荡至今。

但是这个公司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应聘上的，她已经在这干了五年，下一步她就要升任总监，她并不像外表那么年轻，现在她已经34岁，已经没有奋斗的资本，这些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现在却因为一个屁，她所有的努力都被笑话掩盖。

她该怎么办？

能不能让所有人忘记这件事？如果可以，她愿意拿一切去换。

她的思绪未落，便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真的愿意吗？”

秦沫被吓了一跳，她紧张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古板考究的西装，样貌却十分年轻，面上的神情淡淡的。

太奇怪了。

秦沫转头就走。

“你不是想抹去别人的记忆吗？我可以帮你。”

秦沫停下脚步，但是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幼稚——自己居然相信这种事情。她又走得更快了。

“不就是忘记你放的屁吗？很简单的。”男人戏谑地道。

秦沫惊愕地回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男人的表情依旧看上去淡淡的，嘴角轻微的弧度却能看出一丝嘲讽：“我能抹去记忆，自然也能看见记忆。”

“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做吗？”男人将声音放得轻柔而满是诱惑，几乎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从那么一张脸说出的话。

秦沫犹豫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男人露出客气疏离的笑容：“行，街上不好招待，去我店里谈吧。”

秦沫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很小的店面，招牌被风雨侵蚀地只能看见隐约的纹路。店里只有橡皮擦，各种大小各种颜色的橡皮擦。

男人沏了一壶茶，招手请她坐下。水雾从茶壶里氲氤在二人之间，男人的模样变得模糊。即使秦沫从未记住他的容貌。

“你想用什么交换？”

“我可以出二十万。”

“用钱吗？可真巧，我也有不少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些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只属于你的，比如你的学识、素养、容颜。”

秦沫双手下意识捏紧，放弃这些东西吗？自己的学识和素养一定是不行的，少了它们今后就没法工作了。

  但是，想到总监职位还有那个荒谬的屁——她考虑了一会，道：“我用我的皮肤来换，我的皮肤是天生的水嫩，你可以把这份天资拿走，只要，把他们的记忆抹去。”

“当然可以。”男人终于笑得热情，站起身为秦沫倒了一杯茶，气度优雅。

秦沫喝下那杯茶，一种淡淡的失落突然拥上心头，她似有所感，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是陌生的粗糙感。

她急忙掏出镜子，镜子里是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有着妆容也遮不住的疲惫。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喏，你看，交易完成了。”

男人转身到货架上拿下一块橡皮擦，用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包装好，递给秦沫。

“我们店一向崇尚诚信经营，等价交换。你拿着橡皮擦，集中注意力，想着你要做什么，然后在空气中一划。”男人说着得意地挑起眉毛，”然后你就可以用这个橡皮擦抹去任何人的任何记忆。”

“很划算的交易，是吗？”

秦沫张了张嘴，到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拿起包，离开这里，下定决心，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她来到一家咖啡厅，从木盒里拿出那块橡皮擦，她想着今天上午屈辱的一幕，原本会很好的，她报告做得很好，只要大家忘记那个屁，她会当总监，一切都值得，值得。

她在空中一划。

橡皮擦小了五分之一。

她没有立刻离开，又来到洗手间，打开化妆包，尽量让自己显得年轻一点。从前她有些不满自己稚嫩的长相没有威慑力，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追求青春，老了的话，是真的不好看。

她压住忐忑，回到了公司。没有人对她报以嘲笑的目光，一切很往常一样。

那场屈辱，和没有发生一样。

在她松了一口气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时，秘书说总经理找她。秦沫整理了一下衣着，勉强平静下来，敲开了总经理的门。

  “请进。”

  “小沫啊，你来公司也有五年了，这些年你的工作成绩我们都看在眼里，最近宣传部空出一个总监职位，我和其他高管一致认为你最适合。”

  秦沫捏紧了口袋里的橡皮擦，深吸一口气，露出得体的笑容：“谢谢刘总的赏识。”

  刘总满意地点点头。

  在结束聊天之前，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秦沫，说：“小沫，工作虽然重要，但是也要顾及身体，你看看你现在都憔悴成这样了。”

  秦沫失神了一霎，然后笑道：“我会注意身体的，谢谢刘总的关心。”

  之后的日子里，秦沫在总监的职位上兢兢业业的干着，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好，除了她，不得不费心于保养。

  那块橡皮擦，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还有就是，她恋爱了。

  对方事业有成，长相也很周正，说话风趣，为人体贴。

  秦沫十分享受这段恋爱，甚至做好了结婚的准备。

  一切都很好。

  秦沫告诉自己。

  恋爱三个月之后，一天晚上，秦沫的男友告诉她他要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男友不同寻常的兴奋却让她隐隐不安。

  她推掉工作，偷偷跟了上去。果然，她看见男友和一个女人谈笑风生。

  是初恋吗？

  还是说白月光？

  秦沫不无苦涩地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男友变得越发不正常。他越来越忙碌，忙碌的借口永远都是加班、应酬。

  秦沫知道，他们的爱情大概是岌岌可危了。

  她把他约了出来，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有些躲闪地道：“不是和你说了嘛，也就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

  一切原本都很好的。

  它也应当是这么好。

  她最后说了一句：“其实我都知道的。”

  男友表情惊愕，然后是藏不住的心虚：“我和她没什么的，我们就是吃吃饭。”

  秦沫没有回应，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橡皮擦，在空气中划了一下。

  男友的表情立即变得疑惑，他说：“亲爱的，我刚刚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最近和我吃饭的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亲爱的，你可得相信我，我都不认识她，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她吃那么多次饭，可能是为了谈生意吧。”

  “应该是吧，你和我说过的，最近你要谈一笔生意。”

  “亲爱的，你相信我就好。啊，不管她了，我们吃饭吧，然后去看电影，最近新出的那部文艺片你应该会很喜欢。”

  男友情意绵绵，体贴小意。秦沫想着，这样就很好。

  “好啊。”她温柔地回答。

  之后的日子，秦沫不再顾忌，又用了几次橡皮擦，直到它消失为止。她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遂。

  哦，她还用橡皮擦干掉了一个工作上的竞争对手，最近她大概又要升职了。

  只是，她的恋情又变得有些奇怪。好像什么东西变淡了。

  秦沫看着这个姗姗来迟的男人，她忍不住问道：“最近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男人愣了一下，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才道：“我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越来越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爱你。”

  “明明我们之前很相爱的，但是现在，我总是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会相爱。说实话，我……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开始疑惑，然后越来越疑惑。秦沫，我好像不爱你了。”

  “为什么？又是因为什么？”秦沫气愤地问道。

  “怎么说又呢？之前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我都和你解释过了。但是，我真的不爱你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秦沫呆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就突然就这样了。我刚刚在外面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明明我们之前那么好，怎么就突然，突然就这样了呢？”

  眼前这个焦躁的男人，是她爱的人。她以为让他忘记那个女人就好了，没想到他也忘记了对自己的爱。

  呵，所以自己算什么？忘了那个女人就不能爱我，难道我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才会被你爱上？

  秦沫拿起手边的水，泼了这男人一脸。

  “恶心！”她骂道。

  秦沫无神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伤心。

  这一切都太复杂了，是她真正断送了自己的爱情。

  抹去记忆，这又算什么呢？

  她抹去了那么多人的记忆，那她又断送了多少东西呢？

  秦沫猛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会没有那些记忆？

  抹去之后的事情呢？

  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秦沫惊恐地蹲在路边。

  她做了什么？

  她只是让那个恶心的董事忘记了他的职位和权力。因为她怕他用职位压迫她接受潜规则。

  她只是让男友的女秘书忘记自己曾应聘这间公司。因为她忌惮女秘书美丽的容貌以及过于热情的目光。

  她还让竞争对手忘记了自己学过的知识。因为，她想要升职。

  但是之后呢，之后的事情呢？

  之后这些人，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记不起来了。

  她做了什么？

  秦沫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忍不住哭出声来。

  走过的路人指指点点，他们以为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毕竟这么一个穿着老派、妆容清淡、看上去像是四十岁的女人突然在街边大哭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会是老公在外面有了个孩子吧？

  路人不无恶意地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