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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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文 / 青果

父亲八十九岁了
除给他饭吃
一天没跟他交流一句话

膝关节不能屈弯
要站着弓着身子上厕所
洗脚洗澡穿裤子不方便
没有买过袜子
走路不要人搀扶
一生不愿麻烦人
包括他的子女
每天要出去遛几趟几圈
人生地疏，听不懂方言
一个人

看到几次他跟路边的小狗说话
看到几次他跟路边的小贩说话
用家乡方言“宿普腔”
不管回没回应
不管听没听懂
自顾自说
声音很大

爱尝路边摊的小吃
嘴里常含一块冰糖
父亲喜欢吃鱼肉
我们喜欢吃青莱
三岁死了爹
娘改嫁
寄养在叔婶家
找了我妈
生了六个儿女
六个儿女成了六个家庭
六个儿女又生了若干儿女

耳背眼明
高几个分贝他听得见
也鲜见儿女们在身边嘀嘀嗒嗒轻声细语
我常常想起餐桌上
父亲压住我伸手去夹过年舍不得吃
留着待客充场面的鱼

我又常常想起
我们呆在有碳火的房子里
父亲一瘸一拐担挑走在寒风腊月里
我再想起
终归我们要经历一场撕心疾首的
生死别离！

五四年发大水
五八年大跃进
岳西烧碳炼钢
一脚踩空，人马就都掉到悬崖里
合作社饿死很多人
人走路睡觉
困在田头永远就爬不起来
瘫三年，药三年

这些百年之后
先生要写在祭文里
这些祭文过后
我们要大哭一场
大哭一场之后
您入土为安
我养儿育女

2018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