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作者: 渺渺独往来 | 来源:发表于2019-06-16 21:13 被阅读250次

    家伙什带上没有?我胡乱地抓了抓雀巢般的头发,低声问道。

    嗯——啊——,嘎子被昏黄的煤油灯光从门缝推出来、打着长长哈欠应道,冲我晃了晃手中的“打狗棒”(一木锨把改造的,我的杰作)和红袖套,然后一股大蒜味夹杂着辣子油味迎面扑来,差点在我胃里翻江倒海,那个酸爽!我朝内探了探头,嘎子娘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噜声像野猫。

    走。

    走!

    我俩一转身冲入夜幕中。

    白天我们嘀咕了下,决定先从村西头踅摸起,一路巡到村东头,然后就打道回府、回家睡觉。后面就是特么的天塌下来,也与我们无关。

    今夜,无月,星星稀稀拉拉,无精打采。

    六斤,你说今晚的狗咋不叫了呢?我们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村里那条弯成狗腿似的土干道上,嘎子在后面夹着“打狗棒”、哧溜哧溜地吸着鼻涕。

    可不是嘛,咋没叫呢?平时那可是十狗齐放百狗争鸣、此起彼伏的盛景呀!今晚真有点邪门!想到这里,我心头不由凛然一惊。不过,转念一想,我笑了。你真个猪脑子,我冲嘎子说道,还不是因为咱俩巡夜,连狗狗们都不敢乱叫了。如果今晚来哪个不长眼的小蟊贼,栽在咱俩手下,算他倒霉!嘎子附和似的哼哼两声,带着颤音。

    对了,嘎子,你的“打狗棒法”练得咋样啦?我扭头问道。大概有个三四层功力吧,不对,也许有五六层!嘎子这家伙永远那么喜欢偷懒,真是拿他没办法。不像我勤学苦练,连被窝里也不敢忘。我确信自己的“降龙十八掌”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界,可以伤人性命于无形。那本小人书被我翻烂了,甚至倒背如流。只是一直以来我不敢使出杀招,万一伤了人,还不被我爹打死,至少是半死!

    今天夜巡说不定就有施展绝世才华的机会,打死一个小偷,活该!想想看,一个蟊贼一嘴血沫子,在我们脚下哼哼唧唧,瑟瑟发抖,那画面……我的嘴角不禁开始上扬,身体兴奋得有些颤抖了。

    顺便说一下,夜巡是我们村的防盗制度,简单点,就是每夜由两户人家联合值夜。以前村里老是发生偷鸡摸狗之事,我家也遭过殃: 一棵一抱粗的桐树,一夜之间竟然插翅飞走了,神不知鬼不觉,气得我娘跳着脚、绕着村子骂了一天。所以我爹上台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搞了这个安排。还别说,自从那以后,村里偷盗的事真少了很多。听我爹说,这个东西还被镇长在村西头那高高在上的大喇叭里扯着脖子表扬过,在全镇进行介绍推广。我爹说这件事时,特别得意,连脸上的麻子都阳光灿烂,像粒粒金豆。也难怪,这可是他当村长的最大政绩与荣耀,以至让他在村长位置上趴到现在。

    当然,巡夜通常是家里男人们的事,也就是说今晚本该是我爹值夜。另一户排定的是嘎子家。嘎子爹前几年莫名其妙病死了,嘎子娘一娘们,说不方便,退而求其次,只能是嘎子与我爹出任务了。我听嘎子说了这件事,就到处找我爹,最后发现他正撅着大屁股在茅坑拉屎。为了显示真诚,我楞是没捂鼻子,底气十足地说:爹,今晚我替你巡夜,行不?爹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通红地点点头。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这有点不像他的风格。以前老是黑着一张脸,好像阎王老子,在家里还摆谱,连我娘都有点怕他。

    这让我着实兴奋了一阵。不仅是可以与嘎子我的死党并肩作战,更重要的是,有种强烈的冒险与成名刺激。把蟊贼手到擒来,多露脸的事!至少我会成为学校响当当的人物,大人物。那我还不窒息在同桌小翠那崇拜的目光中!估计她再也不会嫌我脚臭了。我会严肃地告诉她:脚臭乃英雄之气也。

    然而,让我十分沮丧的是,转了一圈,快到嘎子门前那条小路了,除了狗声凋零外,好像没什么异常情况。唉,莫非今晚英雄无用武之地?也罢,只能等来日再显英雄之本色了。正当我垂头丧气地准备与嘎子分道扬镳时,嘎子突然叫起来:六斤,快看,有人!

    有人?!我心头一紧,四下张望,哪,哪里?

    我家门——口,那,嘎子的声音抖起来,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咔咔有声。

    我使劲揉揉眼珠子,真的,虽然天很黑,但隐隐约约,一个高大模糊的黑影好像刚从嘎子家里出来,向我们这边大步走来,不是一条大狗。

    咱们快跑吧,六斤哥?嘎子紧紧薅住我的袄后襟,说话已含混不清。跑什么跑,现在躲起来先,我拽着嘎子连忙躲在旁边一棵树后。当黑影从树前走过时,我和嘎子大气不敢出,闭上眼睛,捂着胸口。看不见我们,看不见我们,我默默念道。还真灵,黑影直直走了过去。当脚步声越来越淡了,我们才转出来,长吁一口气。

    六斤,他好像朝你家去了耶。嘎子的话又让我猛然一惊。莫非嘎子家没捞着什么油水,又准备到我家下手?关键是他会不会把小翠送我的那支铅笔也顺走?我顿时打了个大大激灵。不,这绝对不可以!我猛然从嘎子腋下抽出那根“打狗棒”,热血上头,小步快跑上去,照着那颗黑乎乎的脑袋一棍子砸了下去。叫你特么的偷我家树,叫你特么的贼心不死!叫你……一声惨叫乍起,黑影立马蹲了下去。六斤,快跑!嘎子后面大喊道。我本来懵懵站在旁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异样,听了嘎子的话,连忙扔下棒子,撒丫子就跑。嘎子紧紧在我后面,也跑了起来。我们两耳生风,一直跑到村西那棵大柳树下才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跑不动了。

    六斤,你太牛逼了!嘎子稍稍平静后说道。

    那是,我答道。同时一股豪气慢慢从我脚底板升腾起来,心口和脑门都热热的。

    不过,刚才你怎么没用你厉害的“降龙十八掌”呢,反而用了我的“打狗棒”?

    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唉,有点胜之不武了!

    六斤,咱们回家吧,我冷!我去,就知道他小子是怕了,没出息。

    不过,我们还不能回去,我提醒嘎子。现在回去,万一我们回去路上被他的同伙给跟踪了,也像我刚才那样对咱俩,那可就真麻烦了。

    那咋办?

    没办法,我们爬到树上呆会吧,反正不久天就快亮了。

    东方有点泛鱼肚白。我们才迷迷糊糊地从树上溜下来,哆哆嗦嗦地回家睡觉去了。

    爹,你的脑袋怎么啦?早上,我尿急,从床上爬起来,看到爹脑袋上缠着厚厚一圈白纱布坐在条凳上吞云吐雾,特像个坐月子的产妇,只是那张脸太黑,像驴屎蛋子,让人想发笑。

    少管闲事,兔崽子,一边玩去!爹恶狠狠冲我吼道。

    你爹是夜里上毛厕,脚一滑摔的,娘后来告诉我说。

    爹屎尿可真多,我内心嘀咕了一阵,便不再有兴趣管爹的事了。大人的事还是少管,否则只有被骂得狗血淋头:我的人生经验,反正又不是我的脑袋。贼人的下落也懒得去管了。现在小翠又不理我了,对我频频翻白眼,而且长桌上划了条粗粗的三八线,异常醒目。其理由竟是我勾搭前排胖胖的刘二丫。这可真冤枉死我了:二丫写给我的一纸情书,我看了下也没怎么看懂,就直接退还给了她。唉,我还是想想该如何与她重归于好吧,这才是最最要紧的,否则学校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那天嘎子上午来找我一起上学。这小子是不是昨天吓傻了,黑着眼圈冲我嘿嘿一笑。我愣了一下,第一次发现他特么的跟我长得有点像,都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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