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的时候,蓝娥回家时没有给聂狗宝带饭。蓝娥说,食堂规定所有社员必须集体吃饭,不能把饭带回家,我给队长说,俺狗宝是公伤,队长说他知道,聂狗宝算头一个,今后连伤带病谁也不能把饭带回家。
聂狗宝看娘带着气,安慰道,这有啥可气的?又不是针对咱一个。蓝娥说,你能走路不,要是走不成,哪怕吵一架,也得把饭给你打回来。聂狗宝说,能走,你给我找根棍子,我拄着棍子走。
聂狗宝拄着棍子吃了几天饭,脚伤越来越疼。又找大先生看了一回,
大先生揭开纱布看了看说:“麻烦,伤口又发炎了。”
聂狗宝急了:“这点伤总也好不了。”
大先生说:“新肉十天长好,九天半都不能下地走路,你非要逞强,现在只能重新清理上药。”
上完药后,聂狗宝问:“这次新肉几天长好?”
大先生伸出一只巴掌说:“五天就能长好。”
聂狗宝被蓝娥用架子车推着吃了几天饭。聂狗宝嫌被车推着让人笑话,天不亮就让他娘把他推到食堂里,吃完饭,又让他娘推回去。
社员里就有人说怪话了。
碾头镇七队的青壮劳力都被派出去炼钢和搞水利化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冬闲时节虽然没什么事,但家家户户的年轻人都出去了,聂狗宝在家里吃白饭大家心里就有气。集体吃饭的时候你说一句我接一句让聂狗宝脸上挂不住。
第二次上完药刚过五天,聂狗宝就跟队长说想去挖河,队长说,你的脚不能去挖河了,过两天跟着去炼钢吧。
队长说炼钢需要的人多,大队要再派一批人去,过两天就走。
碾头大队参加练钢的男女一百多人,大队长崔守德带队。按上级规定所有人员要实行军事化管理,小队的编成排,大队的编成连。
崔守德成了崔连长。
崔连长前两天从炼钢那儿回来,进村就召集各队队长开会。
会上崔连长气急败坏地宣布,碾头镇的队伍垮了,去了一百多,跑了五十几,这些人都跑哪儿去了?各队都给我看紧,社员全部在食堂吃饭,只准吃不准带。
队长们点头说已经做了规定。
还有,崔连长说,把各家的鸡鸭狗都收到队里,除了人,家里不准有出气的东西,把各户的烟囱看好,谁家的烟囱也不准冒烟儿。
队长们说这也好办,治安可以昼夜巡逻,防止有人回家吃小灶。
另外,崔连长咬牙切齿地说,把各家各户的锅都给砸了,支援前线炼钢。
过了两天,聂狗宝跟着崔连长去大炼纲铁了。
第二批队员有五十多个男女。本来崔连长要按名单派人,谁家的人跑了,谁家就把空额补上。
如果这样,就得派些老头儿老婆子去炼钢,这些老头子老婆子个个弯腰驮背、耳聋眼花的,他们敢去,崔连长还不敢要呢。
聂狗宝是这批队员里最年轻的。崔连长让他来来回回地照应着这些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三十多人的队伍排开了也是老长的一串儿,排头的是三辆马车,马车上装着碾头镇各家各户收上来铁盆、铁锅,本来这些铁锅、铁盆全要砸烂的,有人说锅套锅盆套盆好装车,砸烂了反倒不好运了。
炼钢的地方在二百多里以外的小阳沟煤矿。选这个地方是因为小阳沟周围的山上有铁矿石,小阳沟煤矿产煤。
有人说,娘啊,那不是出了县界了?
崔连长一副笑他没见识的神气说,现在是大协作,全国一盘棋,过县界算什么?将来过省界都有可能。
又有人发愁,咱们就带了两天的干粮,到外乡吃什么?
崔连长说,还用你操心?什么是大协作?什么是全国一盘棋?那就是说你帮我我帮你你用我的我用你的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全国人民都是一家人再不分你我彼此了。
队伍在一个叫张村的地方露宿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溜黑的时候到小阳沟。两天走了二百多里,大家又困又乏,到了驻地,随便找个空铺倒头就睡。
聂狗宝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了,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衣服找个空处尿了一泡缩头抱肩跑回屋钻进被窝。这个地方比碾头镇冷。
尿尿的时候聂狗宝看到不远处的山上山下到处都是火光,半边天都是红的,心想,这回是到了大地方了。
第二天天不亮,军号就响了。崔连长点起马灯粗着嗓门儿吆喝大伙儿起床。大窝棚里就热闹起来了,咳嗽声,放屁声,打哈欠声,说笑声,各种声音和味道混起来使整个窝棚像个牲口棚。
聂狗宝看着其他人在窝棚里游走穿梭,自己却不敢穿衣起床,大窝棚里男女是混住的,睡觉不脱衣服,而聂狗宝却跟在家里睡觉一样,脱得一丝不挂。
大伙儿出去后,聂狗宝匆忙穿好衣服出门,在门口碰见大春,大春给他打了声招呼说,连长让我在这儿等你。
狗宝问:“咱们现在干什么?”
大春说:“吃饭去。”
狗宝问:吃完饭呢?
大春说,吃完饭上山。”
大春说:“昨晚上知道你来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没跟你打招呼。”
聂狗宝问:“咱队里那些人都跑哪儿去了?”
大春说:“谁知道,都是吃完晚饭趁天黑跑的。”
聂狗宝说:“你怎么不跑?”
大春说:“我也想跑,可是没人叫我,我害怕天黑路远迷了路,狗宝,你跑的时候记着叫上我。”
聂狗宝说:“我为什么要跑?”
大春嘿嘿笑着说:“反正你不跑我也不跑,你要跑就叫上我一块跑。”
吃完早饭,大队人马上山了。这时天色已亮,上山和下山的队伍一支接一支,在狭窄的山道上首尾相连,迎面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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