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被杀。
从巽寮殿出来,无需抬头,可见日头颇盛,照的人眼晕。进轿,准备回无涯楼,莫仁面无表情地告诉我这件事。
莫仁倒不是因为严肃而面无表情,实则面部经脉坏死,于常人而言简单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如同秋日寻梅,非绝世奇迹不可得。
“疑似马阁公子所为。朱嬑朱姃二人亲眼看见马阁公子出入艮元殿。马阁公子离开,朱婧死。”
艮元殿是家主给我安排的住处,前湖后林,风景在骆府很是难得,是我日常处理家族事务,关押独属于我的人犯的地方。
而我更喜欢无涯楼的书和无涯楼的清净,自从得了自由进出无涯楼的资格,便借口修行常住无涯楼,很少在艮元殿逗留。
“回无涯楼。”
“主子不去秋园吗?”莫信躬身打上轿帘,语气里满是徘徊不安小心翼翼。“主子不是把马阁安排在秋园了吗?”
他提的秋园,是早间我给马阁安排的住处。
晨间回来,莫信几乎寸步不离我身,处处小心异常谨慎,看颜色行事的本领倒是长进不少,第一次跟我说话。
邠县回来后莫仁莫义莫智莫信四人才陆续跟的我,那时候我修为手段渐长,在家族里地位破为稳固,不长眼睛的撞上来无不是被塞进坛子里泡酒,他们跟着我便一直顺风顺水,不曾遭遇过失利。
这次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回头我却不见踪迹。莫信对我有着难以言说的信任,见惯我折腾别人,第一次见我被别人伤到,想是吓着他了。
“莫仁,马阁可曾向你问过我的住处。”小轿抬起慢悠悠晃着,一上一下晃得挺轻,我仍有些头晕。从巽寮殿出来,可能精神耗得有点厉害。
“不曾。但是向朱嬑打听过主子的习惯喜好。”
“嗯。”莫信性子单纯,能活到现在的年纪全靠修为碾压。头疼……看来得多教教他如果看事,省的有事没事跑去缠着莫仁莫义找着打架,没得给明日的寿宴添麻烦。我问道:“莫信,你觉得马阁此人如何?”
“不喜欢。”
“还有呢?”
“他总盯着主子看,莫信不喜欢。”
“你会因为不喜欢揍他吗?”
“……不会。揍不到。”
“很好。为什么你揍不到?”
“……”
“莫信,你记住,绝对的强者,不怕任何人的挑衅,也不屑于挑衅任何人。”
莫信呆呆立在原地,像是在思考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嘱咐了不许人去打扰。
……
如果是以前,莫信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可以什么都不去了解,等着哪天我有事了让他去打架便可。然经此一事,莫信的反应超出我的预计,很令人头疼,发觉以前对莫信的方式有失妥当。
授人以渔,方为上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化解也非一日之功。慢慢来,这件事够莫信消化几日。
“晨风可有回来。”问的自然是莫仁。莫仁出关不久,重回执信堂不过五日,七个月之间需要处理的信息压在五日,一个人带着十来个半大孩子,兼之处理我这边的情报,有些难度。
但是这些不应该难得到他。
“据报,晨风失联已有十四日。”
“嗯。”
对晨风而言,失联等同未死。不曾死去而无意久留,对日行九万里的金翅大鹏鸟来说,只要能找着回来的路,世间能困得住晨风的人兽,我还不曾见过。
轿子稳稳停下,可是它不应该停。轿子晃悠的次数不够。
“主子,是马阁公子。”莫仁道。
“在下马阁,请见骆家少主骆允默。”
半路拦人……?
看来,在我失踪这几个月,我的地盘上又出现了不安全因素,否则他应该出现在无涯楼,或者邀我去秋园,艮元殿也是不错的去处。若不是这几处我的地方不安全,他不该在路上拦我。
当然,他不想在这几处跟我谈,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几处是我的主场,谈话对他不利。
然而换句话说,整个骆府都是我的地盘,怎么谈,都由我说了算。
毕竟,他欠我的解释,应该我比他着急才对。
有客相邀,接下来的路,需步行。
莫信打帘,我下轿,看见一身月白文竹锦衣的青年迎风而立,身姿颀长,随意一站便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公子世无双。
跟无双公子微笑致礼后,我转头,对莫仁道:“莫仁,召集莫义莫礼莫智,立即彻查无涯楼、艮元殿、春夏秋冬四院。中秋之后排查各地产业、暗庄。另,莫信即刻前往执究堂,请九叔。”该留的探子还是可以留,不该留的探子,就该在坛子里安安静静睡觉。
九叔医术闻名盛运,同时也有元婴修为,身兼执究堂堂主之职,也是长老会长老之一,我若不去他殿里求诊,非莫信请不来。
“公子请这边走。”我对马阁道。
“少主倒是不避着在下。”
嗯,这才是他的正常语气,笑意调侃而不失温润,如春日暖风秋日夕阳,在沁凉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暖。刚刚的尊敬与谦卑,是做给我那群手下以及有心之人看的。
“早闻骆府景色极佳,堪比皇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需得慢慢品鉴一番,才不负如此佳景。还请允默少主带路才好。”一番赞美诚心实意,挑剔如我也找不出错来。
他优哉游哉赏玩,脚下减了速度,仿佛真要把骆府这座牢笼从里到外看个透彻。马阁慢下来时与我的步伐一致,很是照顾我这个头晕眼花的病人。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天色尚早时间宽裕,出于骆家少主的礼仪教养,只要这一口气呼吸无碍,应当陪着救命恩人畅游骆家府邸。
即是畅游,索性改道澄心园。一路上说笑讲景,闻丹桂飘香看残荷尤在,走几步路之后头晕散去,反而舒畅不少,有了轻舟泛湖游玩长廊的心情。
走了小半个澄心园,游了占据半个园子的澄心湖,转出后花园小径,拐个弯摄阶而上登揽天亭远眺,夕阳西下,黄昏沉浮,俯瞰澄心湖,是金银摇曳满目璀璨,残荷镀上金辉犹如新生。
马阁负手,笑道:“骆家先辈的智慧,果然过人。不仅八殿位置符合阴阳八卦元阵,各殿建筑各色物什又成小阵;花园看似自成一阵,其实已是辅助阵法中最是繁杂的雾韵大阵;骆府府墙千年不损,想必是记载中落于青州邠县的天外陨铁。如此一来,陨铁府墙、大殿花园、各色花木、假山摆件,四重阵法叠加,筑成旷世大阵。精通阵法灵力强悍之人,也不敢强闯骆府。”
对骆家骆府阵法的溢美之词,在我接下少主之位,离开执竟堂课堂之后便很少再听。今日从外人口中听到,初觉耳熟,再听熟悉,思之另有深意。
……嗯,他在说他不会不知死活在骆家大宅有所图谋。
想来是说给亭下的耳朵听的,也是变相说给我听的。
耳朵名叫骆允黟,二伯骆铭风之子,在家主手底下任命。从巽寮殿一路出来,便远远缀着,想必得了家主指点,知我精神力受损方敢如此。在我派走莫信之后,他便明目张胆地跟随。
一路上跟马阁不谈正事,便是因为这只我极其不喜欢的耳朵。
我朝亭下作揖……亭子建的颇高,我跟马阁所站在三楼之上,骆允黟在二楼楼梯拐角处,朗声道::“辛苦大哥一路保护至此,揽天亭内有阵法,我可以自保,大哥可以离去了。烦劳大哥转告家主,马阁公子是我的贵客。”
风动,楼下活人气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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