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朱霞——记忆中的田老师
文/段鸿斌
半天朱霞映蒲河,泽育吾辈奔前程。
厚谊常存魂梦里,深恩永志我心中。
山里的深秋,总是来得那么早。微寒的气流和着雨后的泥土味,氤氲缭绕,笼罩在校园上空。
前一天晚上,同学中有消息在传:学校里新来了三位老师,而且还是大学生呢。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大学生”长什么样儿,连这三个字也未曾听过。学校里,学生绝大多数是世代务农的农人的后代,老师们大都毕业于中师。突然间,有大学生“空降”这所偏远的初等学府,全校上下莫不欢呼雀跃,在“划一根火柴都能转三圈”的乡上成了人们的头道话题。
第二天早上,上课铃声刚响,教室里快步走进一位英气逼人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粉笔盒压在封面上。只见他身穿黑色休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红色鸡心领毛衣里,白衬衫格外显眼。头发整得黑亮,偏分梳约莫三七开,皮肤到底有些黝黑。坐在第二排的我眼睛都直了。当时,我们那里很少有人穿西装,中山装几乎是父辈们的标配;鞋只有布鞋或胶鞋两种,而后者是奢侈品。我正在寻思着:这个老师真好看哎——今天的初中生,肯定要用“帅呆了”,他说道:“同学们好,我叫田志刚,是你们的班主任。”他有一口皓齿,普通话的音调恰恰好。全班同学一下子被镇住了,面面相觑。说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旋即又擦掉。普通话我们听到过,不过那是在黑白电视上;这衣装、这口音我们却是头一次看到、听到,因此,从那一刻起,我就记住了这个不一样的田老师。
暑假刚过的教室,灰尘铺满窗户,校园里杂草丛生。田老师安排我们打扫卫生。女生扫地、倒垃圾;男生们擦玻璃、扫院子。我们忙活的时候,田老师就双手插在裤兜在教室内外来回踱步,他走姿端正,不算强壮的身板看上去却很笔直。我一边扫院子,一边瞄他几眼,感觉那件毛衣越发鲜红。上小学时,我就梦想着能穿上一件手工织的红色的毛衣,如今看到田老师的时装,羡慕之下对他的尊敬又浓烈了几分。
田老师不愧是正儿八经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他备课极其认真,教案本上写得密密麻麻的,蓝色钢笔字迹几乎盖过每一条绿色分格线。我是语文课代表,报领作业时常看到他伏案疾书,托头思考之际口咬笔杆,双眉如绳,我只有把脚步放轻再放轻。他讲课总是充满激情,每每把人带入课文所描绘的情景之中。他经常会领我们朗诵课文,一手拿着书本,一手别在裤兜里,从讲台走下,在左右两个过道里来回折返。我至今记得他领读《天上的街市》的情景:“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那诗情美意,那男女挚爱,在他一声声浑厚的嗓音引领下走入全班同学心中,回绕在教室木梁上下,及至飘向窗外,惹得其他班的同学驻足倾听,久久不肯离去……
田老师可比我们刻苦多了。早读时间,我们还睡眼惺忪,常常盯不住读到哪句了,他捧读的书要比我们的语文课本厚得多;晚自习上,大家做作业,他在讲台上默读,不时提笔勾划。后来才知道,他在读自考本科。年少的我们,觉得人世间最不痛苦的事,就是不要学习;而田老师,有了铁饭碗,还要看书,这到底是为什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没有那一项工作不需要砥砺奋进,念兹在兹。每一个成功者,莫不负重前行。是的,正是田老师的以身示范,让我自己时刻努力,二十多年来须臾不敢懈怠。大约一年后,他取得本科文凭的消息又成了校园里一则爆炸新闻,令众多老师钦羡不已。
初一的语文课有很多题材,对于议论文,大家觉得干巴巴的,没有听的兴趣,而田老师却能把《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讲得妙趣横生。他先详细讲解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再布置我们通读课文,然后自己在黑板上列出板书,层次之间标上大括号,要大家进行条缕分析,弄清写作目的,找出中心论点。他并不急于讲授全部内容,而是一进一休、步步周转,给出我们思考的每条线索与路径,循循善诱,直到最后大家豁然洞明,全然领会文章的谋篇布局、论证过程与写作技巧,这是多么宝贵的教法!从田老师身上汲取的知识营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脑海中悄然发酵,成为今天我勉强可以书写家国世故的灵感之源。现在想来,自己是何等的幸运啊!
那时候学校经常停电,得点着煤油灯上晚自习。讲桌上有一盏灯最亮,旁边坐的是埋头看书的田老师。不能开窗,风很容易吹灭油灯。三四十盏灯一齐发光,煤油味让我们的鼻孔几乎成了“黑洞”,估计田老师也一样。那些无数个星星灯点,汇聚成智慧之光,宛如一座灯塔,在广袤贫瘠的故乡大地上指引着年少的我们负笈苦读,远走四方。
田老师表面上很严肃,其实,他并不擅长管教我们。他召开班会,一遍遍强调要遵守学校纪律,但对于违反的同学却是“慈悲为怀”,更多时是当面责备,却从不动手,话音语调虽有提高,但难掩为人师表的斯文。最严厉的话,要么是“你亏人”,要么就是“你不要亏人”。当时我没有逻辑思维,没想过两个互为否定的话为什么都可以作为批评用词。记得有一次,他不知怎么生气打了比他高一头的一个男生一拳,不过马上就向那位同学道了歉;至于对女生,他很少批评。因此,我们私下里议论,很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
田老师对班集体荣誉异常珍视,每逢大扫除或学校组织的集体劳动,他都会带领全班冲在最前面。不幸的是,我们班很多次只能得到大扫除第二名,第一名常常是初三(1)班。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为是全班人手脚太笨、头脑不聪明吧,我想,如果再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夺得头名,给田老师挣回一点面子。夏收时节,我们要去山上割学校的麦子,田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头顶烈日、挥汗如雨,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
田老师的体育爱好是跑步。有一次,他从老家返校后新穿一套蓝色的运动衣,上衣前面是黄蓝两色,裤子有黄色夹缝线,这在当时的学校又是一道风景线。田老师和大家一起上早操,跑的姿势很标准,因为他在大学是长跑选手,听他讲还夺过好名次呢。大家列队在操场上做早操那会儿,田老师跑向旁边长满杏树的山路,在一个转弯处伸腰展臂,等我们再转头时,他已经站在我们队伍前面。现在回想起来,他身材匀称结实,既不瘦削,也不臃肿,正所谓“增值一份则太长,减之一份则太短”。也不知道,现在的田老师身材保持得怎么样?千万别像大多数同学,让人不忍目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在此列。
我们从田老师那里得到了知识和智慧,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全班同学的尊崇。除此之外,爱神还青睐了他,他从我们班上收获了无比浪漫的爱情,不知道田老师用的是什么手法俘获了学校校花的芳心。田老师和红梅同学将琼瑶处女作《窗外》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完美演绎;他们的精彩之作给贫瘠的山沟蒙上了浓厚的诗情画意,多年后仍被人们口耳相传,津津乐道。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走向婚嫁,终为伉俪,今天仍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份师生间的传世爱情,足以成为当代文学艺术之蓝本。当年情窦未开的我们,作为见证者,也曾合掌为他们祝福。如果有来生,如果自己眼前飞来同样的爱情,或许我们会和田老师一样,用心追求,为爱痴狂。
时间飞逝,当年的大学生田老师,如今快年过半百了吧,我们这群追风少年,也大约入了折中之岁。今天忆起田老师,那情那景,犹如一副黛山弱水的画卷,美丽而意味无穷;犹如晨钟暮鼓响起,清脆之音叩击到心灵深入;犹如生我养我的蒲河水,涓涓新流,越过万重黄土山,奔向大江大海。
回忆是一道豆光,永远明澈而透亮;回忆是流年岁月的补偿,在某个月光下,温一壶老酒,把我们无尽的师生情,一一声张。
作者简介:段鸿斌(网名:菜市场),甘肃省镇原县方山乡人。先后求学于兰州大学、四川大学,法学博士。曾供职于甘肃某省级行政执法单位,现为成都市某国有企业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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