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我想你

太婆，我想你

    又是炎夏，星星很远，萤火虫很近的时候。好像还能感觉到你轻轻摇动蒲扇带来的些许清凉，我却再也不能够牵你的手，再也不能够吃你包的饺子，再也不能够，在伤心难过的时候，躲在你怀里无所顾忌地哭。    

    你走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像你那样爱我，像你那样，只有关爱，没有挑剔，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没有猜疑，永远包容，永远温暖。我看到在你眼里的那个我，那么乖巧可爱，那么温暖孝顺。    

    太婆，你在的时候，有我，是你的幸福么？你的一生，太多坎坷。三岁丧母，四岁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熬到成年了，你的儿子我的外公二十岁就过了世，你的儿媳改嫁了，却把你那孙女留给了你。你一定很疼她吧。因为我听她自己说过，她在结婚前都还不会做饭，这在那个小村庄是有多少见。你的孙女结婚了。你的孙女婿说是入赘到你家，你很开心吧？你的丈夫也离开了你。你的家，成了你孙女婿的家，最好的房间成了他弟弟的婚房，你会难过么？大概也不会，因为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你一生不会跟任何人计较，何况家人。

    这一切，我都是零星听别人说的，你从来没有说过。从我记事起，你就是太婆，守着我的家，在我单薄的童年里，只有你陪着我。当所有的人都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有你，守着那一片小小的天空，快乐又满足。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经历过人世的冷暖，更怀念你身边那份单纯快乐。如果你还在，我愿意回到那个村庄，回去那个简陋的家，种一点菜，养鸡养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粗茶淡饭，不见别人，可以看一整天的花，听一整夜的雨，把日子过得很长很长。太婆，好不好？    

    可是我回不去了。你不在了。而且当年那个家，那个你千辛万苦建起来的房子已经被卖啦。当他们卖了你的房子，让你搬到一个远房亲戚废弃的那个四面透风的小屋的时候，太婆，你难过么？    

    我要在镇上上学了，要搬到镇上和他们一起住。有时候，也会接你一起住。可是你啊，像我一样，总是太过笨拙，一不小心就惹人烦啦。    

    忘了为什么，你又挨了孙女的训，笨嘴拙舌如你，什么辩解也不会，当我看到你抱着小猫，默默地流泪，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去找母亲，想为你说点什么。可是自幼跟着你的我，也是一样的不善言辞，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你知道的，她不怕我难过，我却怕她难过，你也是一样的，是不是？

    太婆，你知道么？其实你的孙女，她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只是她自己过得并不快乐，所以她也没有力气对我们好。生活那么难，想要的那么多，得到的那么少，我们都是她的负担，是被她嫌弃的负担。    

    过了很久很久，当我终于能挣钱了，太婆，我应该多给你买好吃的才是。可是我的钱，都给了他们。因为他们一直告诉我，我们家欠别人钱，好像一直一直都在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问，怕他们生气，更怕他们难过。    

    我结婚了，我该接你和我们一起住的。可是我们住医院的宿舍，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家啊，太婆。    

    太婆，你老了，老得有时候甚至会尿在裤子上。你不敢告诉任何人，你等我，等我去看你的时候告诉我。因为你也知道，只有我永远，永远不会嫌弃你。可是，如果我能跟你一起生活，你只需要跟我在一起，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会不会更快乐？    

    你病了，胆囊结石。他们没打算给你手术，只因为你年纪大了，是啊，你九十多了。    

    在你得病之前，我的外婆，你的儿媳，在再嫁的丈夫过世以后来投奔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你们相处不算融洽吧，因为我的外婆，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是她能数落你的种种不是，你却挑不出她的错。你这一生，何曾说过谁的是非？于是，所有的事，都是你不对。外婆得了肺癌，很快走了。母亲认为是你克了她，在一次所谓招魂的时候，问那个人，为什么不把你带走。    

    可是，太婆，我觉得你的病其实是可以治得好的。太婆，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终究没有勇气为你违背他们的意愿。太婆，你怪我么？

    所以，我就这样失去了你，最爱我的你，最依赖我的你。你走的前一天，你跟我说，你难受，跟我要吃了就可以走了的药。我没有给你。其实我知道的，用氯化钾，一针就可以。我也知道，他们都觉得你活得太久了，可以走了，而我，那个懦弱的我，想留却没有留住你，想让你解脱，也没有勇气亲手送你走。     太婆，你难受么？你怨我么？    

    太婆，你走了。我哭了，他们也都哭了，不知道是难过还是解脱。    

    太婆，你真的走了。    

    太婆，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