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

太婆

一

房外的公鸡叫了，你一声我一声，像是在进行比赛，要比一比谁叫的最大声。

她从梦中醒来，撑了撑腿，又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嗯”了一句。

太婆早就起来干活了，留她一个人睡着。

太婆是闲不下来的，老一辈的人总是闲不下来。

太婆起床的动作很小，怕吵醒了她。

她吃了早饭，出房门玩去了。

房子正门的左边有座小山坡，山坡上长着各种各样的草，她喜欢拔下草来玩。

是秋天了，草都枯黄着，轻轻一掰就断了。

房子正门的右边有一棵柳树，因为是秋天，叶子稀稀拉拉的。

要春天才好呢，长得又长又绿。然后折下几根编成一个圈，然后摘下几朵花装饰上去，就是一顶漂亮的草帽。

小小的她觉得在这里真快乐啊，想一直待在这里，有太婆和太公，还有公鸡和柳树。

二

是傍晚了，太婆不用干活了。

“这里有没有学校啊？”

“有啊。”

她眼睛放着光，带着些撒娇的音调问着，“我能不能留在这里读书啊？”

太婆笑了笑，眼睛是弯弯的。

“这里的老师很严厉哦，可不像你家里的老师。”

她想说她不怕，但是心里还是怕的，她不过是个孩子，害怕严厉的老师。

她心里挣扎了好些天。要么回家去没有严厉的老师但是也没有太婆和太公；要么留在这里，有太婆和太公，也有严厉的老师。

等她终于挣扎出了一个结果，选择留在这里，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便渐渐忘却了这件事。

三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万物像是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的，有些好看。

她穿着不太合适的红水鞋，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水鞋有些坏了，破了个小洞。不大不小，但是水正好可以从那个小洞里偷溜进水鞋。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水鞋就补好了，用蹩脚的黑色的胶补好了那个洞，黑色的胶看起来与红水鞋不太搭。

她有些不乐意穿，但是雨像是和她作对，一直下着，她只好穿上。

那块黑色的胶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明明有那么大的面积是红色的，可是她一眼就可以看见那团黑色。

四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慢慢长大，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原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是时间总是猝不及防，偷偷地溜过去，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得离开了，离开太婆和太公，离开公鸡和柳树。

再也不会有远处传来的一声又一声，乡音醇厚的“老面馒头”，再也不会有柳条给她编草帽，再也不会有太婆在她生气的时候哄她，再也不会有太公带着她去买辣条拌饭吃。

连先前很是嫌弃的用黑胶补好的水鞋，也不会有机会再穿上了。

连离别也是猝不及防的，时间没有给任何时间适应。

幸而她还小，不懂有关离别，只是心里有些失落。

五

像往常的每一年一样，择一个好天，坐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太婆家。

太婆家每一年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柳树还是那棵柳树，可公鸡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公鸡了。

太婆和太公也不是当初的太婆和太公了。

时间悄悄地划过，然后停留在他们脸上，偷偷挤进皱纹里。

每一年每一年，皱纹里都会挤进时间，向她展示他们已经老了的事实。

她露出灿烂的笑，一到达就问好，正正经经地说一句“太婆”。

太婆总是慈祥地看着她，然后应一声。

她看着太婆和太公，看着房前的柳树，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她还是她，那个在这里生活过的她。

六

床边的闹铃响了，前奏催着副歌，一声又一声地把她从梦里叫醒。

她关了闹钟，看着天花板，眼神没有聚焦。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如此循环好几次。

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又拿起了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奶奶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那头有些吵闹，大抵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是大抵能猜到她说了什么，那一句话从手机那头传来。

“哪里还有太婆啊，没有太婆了。”

分明已经预料到了的话语，亲耳听见的时候总觉得像一根针，一下又一下扎在心上。

那心啊，生生的疼。

她的太婆被偷走了。

她没有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