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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回忆录—— 仰望云梯

《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回忆录—— 仰望云梯

作者: 朱朱哥弟 | 来源:发表于2022-08-16 05:11 被阅读0次

作者:郭蔚虹


题记:今精选部分老同志回忆文章,以《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予以在简书上刊发,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英勇献身的同志,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辛勤工作的人们。——编者

透过滚滚红尘,我仰望山中的云梯。

那云梯挂在峭壁上,架在云雾里,顶天立地,动魄惊心。

云梯普通而古朴,有的是用木杆竹棍制作的,有的是用绳索铁链悬挂的,有的则是在坚硬的石崖上凿出来的,一级级的阶梯直伸到云天之上,因此也有人称“天梯”。那是古往今来开拓者留下的脚印,是写在石壁上不可磨灭的惊叹号。

在人生旅途中,云梯是一个坚实而牢靠的支点,它曾把我带到一个高洁壮丽的境界。

我从小生长在大平原,从未见过大山,更未攀登过云梯。

1958年的春天,我刚当地质队队长,在新疆天山吐格尔明山区工作,与邻区地质队队长戴健一起踏勘。她是我的同学,我们由西北大学毕业,一起分到南疆,这里山高路险,坡陡沟深,峭壁林立,悬崖叠起。到工区后,我们沿着深沟进山,每天爬几十里山路,有时因路远晚上回不来,就用大衣一裹睡在山洞里当“团长”。

有一次走到白垩纪城墙砾岩,突然遇到一处大陡崖,像铁门似的挡住我们的去路。据向导说,这是登山的必经之路,走近一看,那光秃秃的崖壁上隐约可见斧凿的石阶印痕,因风化磨蚀,已无法攀登,如果用绳索吊在石缝松树上往上爬,也很危险。于是大家想了个办法,回到帐篷住处,找来几根粗大的树干作梯架,再用粗麻绳一节节的绑在中间作横撑,梯子做好架在陡崖上,戴健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云梯”,说她老家湘西山区就是这么叫的。

开始爬云梯时,我看见那晃晃悠悠的梯架,高耸的陡崖,有点胆怯。带头上去的是戴健,她身体瘦小,眼睛大大的,留着短发,性格文静,可爬山却赛过男同志。她爬云梯的动作敏捷利索,我却笨手笨脚地跟在她的后面,照着她的姿势一步步攀登,小心翼翼地抓住梯架,手心都捏出了汗。脚踩在软麻绳上,像在云里踩钢丝,我紧盯着上面戴健的大头鞋,戴健看我没有跟上,就停下来等候我用浓重的湖南口音给我鼓劲:“莫怕,手抓紧,脚踩稳,再坚持几步就到啦。”戴健上去后又来拉我,在她的鼓励下我终于爬上了陡崖。

我们登上陡崖后,又沿着沟谷继续前行,翻过几道山梁到达雪山坡,眼前出现另一番景象。当时,山外绿洲已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的季节,而这雪山却是一片清凉洁白的世界。松树和青石点缀在雪地里,好似一幅淡雅简洁的水墨画。在这里我们收集了古生代地层资料,还意外地发现了雪莲,像一簇莲花开在冰雪覆盖的青石崖上,叶厚根粗,透出异样冷峻的清香,显示出傲雪开放的生命力。戴健喜欢雪莲,她把雪莲从石缝中拔出来,抖落叶瓣上的雪花和根须上的土块,用手绢包好,准备把雪莲晒干后寄给母亲,她还送给我一朵雪莲。

那段日子我们几乎每天与云梯打交道,早晨上山,傍晚回来,都从云梯爬上爬下,就像如今在办公大楼乘电梯上下班一样。由于当时有云梯这个既原始又实用的工具,陡崖变通途,爬山节省了时间,使我们少走了好多弯路,原计划十天的踏勘任务,只用五天就圆满完成了。

我与云梯结下的情缘终生难解,最使我刻骨铭心的是,和戴健在云梯的分手竟成了生与死的诀别。当年八月中旬,突然山洪暴发,平时无水的干沟顿时变成咆哮的巨龙,洪水从断崖上跌落下来,形成飞泻的瀑布,云梯冲走了。当时戴健带着两名队员正在山沟里工作,沟两旁都是陡壁,洪水冲来躲避不及,一个凶猛的浪头把戴健和队员李越人吞噬,另一名女队员张怡容死抱住一块巨石不放,洪水消退后才幸免于难。第二天在沟口戈壁滩发现戴健的遗体,皮包里的地质资料还保存完整,那双攀登云梯的大头鞋,仍在她脚上穿得好好的。戴健是大山的女儿,她的骨灰撒在云梯旁的松林里,与大山溶为一体。第二年在她殉职的山沟钻井喷出了原油,发现了依奇克里克油田,山野油花编织了一个彩虹般的花环。为了缅怀她的英雄业绩,在矿区中心建立了一座烈士纪念碑,并把那条山沟命名为“健人沟”。那年清明节,我到南疆依矿瞻仰戴健烈士墓默默地站在纪念碑前,犹如来到云梯底下,我用泪眼仰望蓝天白云,仰望天山雪峰,寻觅那山中的云梯,依稀中仿佛又见到戴健攀登云梯的矫健身影,那云梯像大山的脊梁在云天挺立。

从此,云梯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就像那石崖上凿出来的痕迹,岁月带不走,风雨抹不掉。30多年了,云梯常常在心中悬挂,在梦中晃悠,在我的生活中反复再现。有一年,我到戴健家乡湘西山区寻访,在张家界的高山峻岭中又见到了云梯,同我们当年在天山爬的云梯那样,仍悬挂在陡峭的石壁上,于是我感悟到祖国的山水有着相通的脉络,传统文化在深山里也有着深远的沉积,在那崎岖的石板路上就有戴健小时的足迹,湘西的山、沅江的水哺育过她的灵魂。漫漫人生路,处处有云梯。前年我到西岳华山,经过千尺幢、苍龙岭等艰险地段的跋涉,来到东峰底下,又见一座云梯立在眼前。那笔直的花岗岩峭壁上凿有一道道台阶,像是大鲨鱼露出的牙轮,两边吊着铁链,碰着石崖叮当作响。由于雨水的侵蚀,铁链上带着斑斑红锈,不少人望而却步,绕道而行。我虽已年近花甲,还是鼓着勇气抓住铁链奋力攀登。我仿佛又望见戴健在上头引路,隐隐听见当年戴健浓重的湖南口音在崖顶上呼唤。当我登上朝阳峰时,饱览了华山的日出和云海;天边的霞光又把我的思绪牵到远方的天山。

是啊,在那遥远的地方,有我当年爬过的云梯往事如烟去,云梯似山立。人间美好的东西总是永存的。有一次我整理勘探生活影集,五岁小孙女萌萌偶然看到我和戴健当年爬云梯的照片,像看动画片一般好奇,她天真地说:“这梯子挺好玩的,比我们幼儿园的梯子还高哩。”梯子上的人只能看到背影,我告诉孙女,下边那个人是我,上边那个人是戴健奶奶,并指着旁边另一张戴健毕业实习的照片向她讲解。年轻的戴健身背地质背包和水壶,清秀的面庞,黑亮的短发,朴素的衣着,英姿飒爽,一副五十年代女勘探队员的打扮,发黄的照片上有一行题字“把青春献给祖国”,仍然保留着昔日的光彩。孙女睁大眼睛发问:“这么年轻的阿姨,怎么成了奶奶啦?”天真的提问使我陷入沉思。是啊,当时戴健很年轻,还没有结婚,斗转星移,今天也应该像我一样当奶奶了。可是由于命运与时空的错位,岁月未在她额头刻下皱纹,也未给她的黑发染上霜花,她的年轮只转了二十三圈,就用青春和生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云梯上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攀登。

我凝视着照片上的云梯,凝视着那铁青色的陡崖,幻觉中云梯变成一块高大的无字碑,又像是一本厚实而沉重的教科书,立在我面前,我感觉到云梯的真实高度和份量。我用心灵默默的读着,孙女也跟着我好奇地看,她现在还读不懂,从幼儿园的梯子到高山云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她还刚刚起步,还不懂得人生道路的坎坷、险恶和艰辛,长大后她会懂的,爬云梯绝没有在儿童公园爬梯那样好玩,也没有乘电梯和缆车那样轻松,更没有坐“火箭”青云直上那样的潇洒。云梯高大而平凡,不是依仗云彩的包装,而是因为有大地母亲的支撑,云梯对于孩子们不是动听的童话,而应是步入人生的台阶。

岁月悠悠,青山依旧。多少年来,在风雨人生中,我艰难地攀登云梯,深情地仰望云梯,热切地寻觅云梯。因为云梯之上有险峰、有青松、有云海、有雪莲、有霞光、有净土。我向往云梯的风景,敬仰云梯的崇高,更怀念云梯上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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