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小儿子喜欢看开公交车,每次乘车一上车俩人都要向右拐,直直地走到最前面看驾驶员开车。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看开公交车,也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有没有实现小时候的愿望。我的父亲是不知道他有一个孩子也喜欢看火车,或者说是喜欢看火车行驶的铁轨。他远在千里之外,自然无从知道我会跑到很远的地方,一大清早去踩铁轨,因而无法呵斥我要注意安全。
铁轨单看是很单调的,原来最早的铁轨用的是枕木,现在早就改成水泥加钢筋。一根根铁轨像排列整齐的军人,向远方伸去。铁轨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次知道火车有铁轨配套应该是在小学一年级课本上。大桥、轮船、火车、飞机,大桥从河上过,轮船在江面行驶,飞机在天空翱翔,火车沿着铁轨呼啸而来。那是怎么壮阔的一个世界啊。
读大学时我第一次亲眼看到铁轨,绿皮车。那像极了电视里的一个时代,呼地一声从我眼前呼啸而过。我站在火车旁边,像一片被带起的叶子,不知道将要飘向何方。余光中最浪漫,他曾经也坐在类似的火车上,走遍台湾走遍国外。时间很充裕,所以他眼里能看到豪华的玻璃窗,豪阔的山水画卷。事实上,乘长途车的人都知道,一路除了浪漫山水之外更多的是平凡和孤单。众多平凡的面孔众多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村庄,还有漫长旅途中孤单落寞。铁轨卡塔卡塔的声音从初上火车如音乐般的节奏到最后变成枯燥的无奈。
我很纳闷那么多人乘车又要待那么久,吃喝好说,拉撒也全在火车上解决。后来发现所有便池一眼可见,可以直视地面。每年铁轨上都有专人清理,那得多臭啊。
一次住在朋友家,她爸爸刚好出差回来,家人说打你电话怎么不回我们。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朋友趁他转身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老爸该不是把手机掉火车厕所了吧。那个刚扭过去的身影顿了顿,尴尬地咳嗽一声。一切都明白了。
不知道哪一年开始,大江南北的火车都换装了,全新的子弹头一样的造型,时髦得有点让人摸不住。全封闭式车厢,再也一眼看不到底了。车厢里有了全世界同款的抽水马桶,与此同时他们还把车厢搞得像家里一样崭新,真没劲。
值得庆幸的是有一天我家乡也通火车了。虽然火车站离县城有点远——它趴在一个镇上,一天只有几班车。但它具备了一个标准火车站的配置:铁轨和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更加高兴的事是停靠在这里的火车都是绿皮车。如果沿着铁轨走,是一定能到达日思夜想的地方。乘着火车听着卡塔卡塔的绿皮车踏步向前,在梦里真的可以抵达现实的彼岸。一觉醒来,家乡到了!
火车来了,沿着长长的铁轨。春天白色梨花将开满山坡,像雪一样。夏天,荷塘举着绿叶红莲,闪灼点点晨光。秋天,层林尽染原野暮霭弥漫,原野的风来了。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换了人间。有时候不是铁轨不是火车,谁也说不清是火车载来美景还是美景载动火车。在我心里,车轨很美。
“什么,你那里没有高铁!”春节临近了,身边朋友大都是和我一样在这座城市打工的人。回老家是最热门的话题。今年有些高铁已直达旁边的地级市,但我的家乡,不在其列。我深深地感到庆幸,这样的路啊,请你慢些走慢些走,让那平日里的想念一点点铺设在铁轨上,让黑的夜和黎明的光将它慢慢照亮。经济发展得太快,那些藏在村庄里的童年那些挣扎迷茫的道路,也许有一天这里都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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