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楼下遛狗的陈可恩，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去北京最快的一班航班，在三个小时以后。为了赶上这趟飞机，回到家以后，陈可恩急忙忙收拾了两件衣服就打车往机场飞奔而去。
庞大的等候室有上万名旅客停留于此，陈可恩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如果换作平常，以陈恩可恩的性格，他一定会与其他旅客搭话，想办法从他们口中获取一些有价值的故事。可现在，他没心思去想这些。因为他被那通电话弄得心烦意乱。
电话里的那个人告诉他：“乔燕想见你，快来医院一趟。”至于其他的信息，即便他再三询问，那个人也不愿告诉他，说等他来医院，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不免令他胡思乱想。其中，令陈可恩感觉困惑的有两点。一，沈乔燕按理说应该在印度教书在对，怎么突然跑到北京了？这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二，他将沈乔燕苦苦寻找的答案寄过去，她怎么没有打电话过来，跟他分享喜悦。
陈可恩随着旅客登上飞机，这时黑夜已降临，繁华的街道为天上的旅客点亮了整个地面。空姐不失礼貌的微笑，没能化解挂在陈可恩脸上的忧郁。坐在他旁边的旅客，突然夸赞他的身体好。他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沈乔燕发生意外，被车撞倒？还是说，生病了住进重症监护室？陈可恩不敢往下想，强行睁开眼睛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灯光，中断脑海中那越来越离谱的想象。那通电话所暗示的东西应该是假的。因为他问了好几个关于沈乔燕的信息，比如她最喜欢看的书是什么、她最爱吃的水果是什么，那个人都答不上。
那个人只作了个简短的介绍，说她叫温柔雪，是沈乔燕的同事，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补充任何关于她自己的信息，更多的是催陈可恩马上过来。好像晚一秒钟，就会失去什么似的。陈可恩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关于她的信息，沈乔燕确实跟他提到过一次她的同事。但陈可恩记得的是，那个同事好像叫白老师，与温柔雪这三个字可一点不沾边。难度他记错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恶作剧？就在前两天他看到过一个这样的视频：有个女孩想验证男友是否真爱她，于是她假装自己生了重病，并在医院住了下来。她的男朋友收到信息，急忙忙赶来医院。见女孩的脸蒙上了纱布，瘫痪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男孩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医生走过来告知女孩的情况，要求男孩先把手术费给付了。男孩拿着账单走出病门，向他的朋友们借钱。经过两个小时挨家挨户的打电话，他终于借到了十万块并把手术费给支付了。事情到这里发生了反转。男孩送去做手术的女孩并不是他的女朋友，因为他走错了病房。真正的女友她伪装自己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皮肤，在病房苦苦等了半天，也没见男孩过来。气得她打电话过去，经过了解后，才知道原来男孩走错病房了。不过，对于他的表现，女孩还是很满意。因此，同意他之前提出同居的要求。
“难道他们也想整这一出？”陈可恩忍不住往这一块深入地去想，然后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就在前不久，沈乔燕还提议让他去见见她的母亲。当时，陈可恩连自己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哪敢去见丈母娘呀。所以，他以自己正在忙为理由，拒绝了沈乔燕的提议。尽管沈乔燕再三说明，她母亲不是那种势利眼。但陈可恩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脸面去见丈母娘。沈乔燕那么优秀，人又那么美，自己哪配得上她，即便沈乔燕痴心于他也不行。这也是为什么陈可恩能一直忍受独自一个人在房间孤独的创作的原因。因为只有自己真正优秀了，才配得上心那么好的沈乔燕。
下了飞机后，陈可恩的第一感觉是冷，非常的冷。下午出门时由于太多于匆忙，没来得及查看北京当天的气温是多少，以至于他刚过检查口鼻涕就哗啦啦直流。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上飞机时空姐对他多笑了那么一下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有人夸他的身体好。陈可恩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转身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两件衣服披在身上。这时，有个粉色的鞋子出现在陈可恩的眼前。
“你是陈可恩吧？”在他的耳边有这么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所以陈可恩就在脑海中寻找与这声音能对上的人。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是谁。但声音就是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是我，温柔雪。”那个女孩补充了一句说。
陈可恩连忙站起来伸出手说：“是你呀，我就说嘛，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按照之前沟通好的事，陈可恩飞机下后到一个标志性的路牌与她回合。没想到她居然跑到检查口来。陈可恩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女生，注意到她的白色毛衣凹凸不平，头上戴着一顶粉色的小红帽，外面披有件黑色的大衣，看上去非常青春，也是非常时尚。最令陈可恩称奇的是，她拥有一双麋鹿般的眼睛，与香港九十年代的一位女明星极为相似。
“晕车吗？”温柔雪拿出一件外套递给陈可恩，然后她拿出手机叫了辆的士过来。
衣服带来的一阵阵温暖，让陈可恩联想到一个成语，她果真人如其名。
“不晕不晕。乔燕呢？她是不是在外面等我们？”陈可恩抹着鼻涕问道。
“她呀，哦......嗯......”她停顿了下来，陷入一种难以表述的沉思之中去，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继续说，“哦，一会你就知道了。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上车后，他们分别坐在后座的左右两侧。司机按照导航规定好的路线，一次又一次遵守交通规则缓慢地行使着。陈可恩性格比较急，在沉寂了十分钟后就耐不住性子，想向温柔雪了解之前电话里提到的信息。他想知道这是不是沈乔燕整出来的恶作剧，又或者是她的朋友给她出的馊主意。
“嗯，那个，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陈可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柔雪中断了。
“我叫你可恩，”温柔雪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聚焦在前面的红绿灯上说，“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你喜欢。”
“乔燕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之前我一直想见见她心目中那个大诗人长什么样。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见面，那该有多好呀？”
“大诗人？哈哈哈！没想到我在她心目中居然有这么高的地位。她之前一直管我叫大坏蛋，还喜欢掐我的耳朵。待会见到她，非得好好戏弄她不可，哈哈哈……”
见陈可恩笑得那么开心，温柔雪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悲伤遮住了她的脸。关于这一点，陈可恩倒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正盯着自己的衣服。八个小时以前他在家感到无聊，所以就带狗狗到楼下散步，衣服穿得也就比较随意。当时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但因为此刻有位年轻貌美的女教师坐在他旁边，对自己的穿着他就变得异常在意了。他不想让温柔雪看到他的裤子有个洞，所以用手竭力压着左腿的窟窿。
说实话，他穿得实在太过于廉价，即便没有左腿上的窟窿也显得很寒酸。当温柔雪与他对视时，陈可恩尴尬地笑了笑，以此来掩饰他的窘迫。陈可恩发誓，下次即使去楼下倒垃圾也要穿得比较好，免得又碰到这种令人难堪的情况。温柔雪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里。从上车那一刻起，她好像就承受着一种难以表述的痛苦。
“那个，我希望......”她的话刚说到这里，陈可恩立刻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严肃又认真倾听温柔雪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突然流露出那种因自责而略带痛苦的神情，这把陈可恩吓得都顾不上左腿的窟窿，立刻挺直腰板坐得非常端正。
“我希望听完之后，你要坚持住。乔燕她不希望你做一些过激的行为。”
“她怎么啦？”陈可恩屏住呼吸，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当陈可恩胆怯的目光与她相遇时，温柔雪突然难为情地低下头。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可恩说关于沈乔燕的事，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吧，也无法弥补她对沈乔燕造成的伤害。所以，她又闭上了嘴巴，没继续往下说去。温柔雪欲说又止的样子，把陈可恩急着想立刻跳起来，叫她三除五下地把事情说完。
最终陈可恩还是忍不住说：“哎呀，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好。我这就说。”说到这，她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让陈可恩觉得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她眼睛里那种充满愧疚的神情消失了一大部分。平时那种温和、善解人意的眼神又逐渐浮现了出来。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她脸部又被愧疚占据了所有的情绪。陈可恩知道，这是一般人在回忆往事时脸部表情会从歉意到痛苦，再回归歉意。之后，温柔雪她停止了这一系列的变化，脸上浮现出一种愿意接受史上最严酷的惩罚的神情。温柔雪做好了要把全部实情说出来的准备。然而，陈可恩突然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他想出声阻止，等他心理准备好了再接受噩耗。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温柔雪已经张开口，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埃拉到后山去玩的。”她说，“我……我应该听乔燕的话，不要再惯着他。可……谁能知道去捉蛐蛐会发生那样的事。乔燕她应该把我放下，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等死。”温柔雪带着歉意说：“埃拉，在看到我被蛇咬伤之后，他就跑去把乔燕找来了。当时我神志不清，是乔燕她帮我把毒吸了出来。”
“被蛇咬伤？”陈可恩连忙问道。
见温柔雪点了点头，陈可恩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靠！吓死我了。”陈可恩心想，“还好还好，只是被蛇咬伤，刚才她说话的样子都快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沈乔燕她.....”
正当陈可恩准备把心放下来时，温柔雪又爆出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来。她说：“后来，有几个男生把我们送去了医院。医生替我们清理了伤口。校长建议我们留下来观察几天，以免毒素还没有清洗干净。要怪都怪我，没看清蛇长什么样。要不然我们也不用留院观察。”
说着说着，温柔雪便流下了白花花的眼泪。陈可恩本想上去安慰她一下，可一想到等会就要见沈乔燕了，他就觉得暂时还是不要与其他女生有什么暧昧的举动比较好，以免等会想跟沈乔燕解释都解释不清楚。所以，陈可恩决定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什么也不做。
“我们在医院待了两天，“她继续说，“期间医院来了一个奇怪的病人，所有医生都被惊动了。我劝乔燕不要去看，那没什么出奇的，可她就是想去看看。我……我当时应该拼了命也要把她拦下来。”
陈可恩问：“一个奇怪的病人？他能有多奇怪？”
“我不知道，我……当时我没放在心上，以为那只是一个奇怪的病人。可谁知道回去不久之后，乔燕她……就感觉身体很不舒服。第一开始她只是呕吐，后来变成了头痛。我们都以为她只是发高烧，过几天就没事了。所以，请医生开了些退烧的药，就让他回去了。那药一点作用都没有，乔燕她越来越不舒服。当我将毛巾重新敷在乔燕她额头上时，我已明显地感觉到她说话有些混乱。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发烧那么简单。所以，我跑去医院询问了一下大夫。就在我准备听从医生的嘱咐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时，我在走廊上听到护士她们说，上周那个惊动所有医生的病人已被确认，是一种未知的肺炎。回去之后，我去查了查关于这种病毒的症状的描述，与乔燕的实际情况有点像。可是，我不知道该向谁说起。”
“肺炎？”陈可恩大声叫道，把司机吓得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那是什么东西？”
“是……是……一种新型的冠状病毒，关于它的信息，我知道的也不多。”见司机惊魂未定，温柔雪连忙向前探出个头对司机说了声抱歉，然后她转身对陈可恩继续说下去，“看着乔燕越来越痛苦，我担心，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所以，我把那个大胆的推测告诉了乔燕。她捂着脸想了半天，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很不甘心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那天晚上，她抓着我的手说：‘快，去把我的手机拿过来。’于是，我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她把自己的情况跟她的母亲说了。得到同意后，我们连夜坐飞机，回北京接受最好的治疗。”
陈可恩突然笑出了声，原来悲剧还可以这样讲。关于沈乔燕经历的痛苦，她一句话也没有提及。温柔雪真是太会讲故事了，陈可恩表示深深地佩服。不过，在对温柔雪充满愤怒的同时，陈可恩突然想起了沈乔燕用书本遮着半边的脸，露出她那笑盈盈的样子便流下了眼泪。他恨自己，没能及时出现在沈乔燕的身边，陪她一起战胜病魔。
温柔雪伸出一条手想搂着他，以示安慰。但陈可恩避开了，什么也没多说。
过了一会儿，陈可恩轻轻地说：“她现在怎么样？”
每当他想起与沈乔燕相遇的场景，陈可恩都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他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沈乔燕当初为什么选择他，而不是那些通过高考成为各省状元的学霸。至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很一般，与其他人相比真没什么竞争力。所以，当沈乔燕千里迢迢从北京跑过来深圳告诉他，她愿意与他在一起时，陈可恩恨不得当场把他的心掏出来。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乔燕，然而，实际的生活却是平谈的，很难有什么事情去激起他为沈乔燕付出什么。
老实地说，与沈乔燕争辩《高考的公平性》的那个晚上，陈可恩就被她的思辨能力给征服了，再也不想离开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当时，他已感受到沈乔燕所拥有的智慧，可不是他所能超越的。而且，沈乔燕在书信中流露出的那种随心情写字的语气，也是他无法做不到的。因为他对自己写出来的字不修改过十几次是不会拿出来见人的。每当回想起与沈乔燕煲电话粥时的画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整个世界都充满她那柔情似水的声音。
“目前在接受新药的治疗，”温柔雪说，“医生说活下来的概率有百分之三十，很高。”
听到这个数字，陈可恩的腰瞬间弯了下去。他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什么话也不想多说。陈可恩觉得这个百分之三十，一定是个被夸大了的数。人们在遇到医生时总喜欢把希望放得更大一些，以安抚自己那颗忐忑不安的内心。而医生也不愿把事情说得那么残酷，往往会把希望放大了去跟患者讲。
“乔燕她会好起来的。我们要相信医生。”说完，温柔雪也低下头去。她在自己的脑海当中搜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可以安抚自己的言语。她恨自己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明明是她犯下的错，为什么沈乔燕要替她承担痛苦？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每次看见沈乔燕躺在床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就想折磨自己，甚至还怀着一种诅咒自己不得好死的语气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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