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很多的生活方式都是因为当时的一种习惯而如常的。
比如,洗澡。
儿时,洗澡对父母来说,是件大事,对我们来说,则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
那时还没有热水器,所以在家洗澡基本上靠的是一桶桶烧开的热水。说也奇怪,虽然没有热水系统,但很多家庭还是会在装修时装个浴缸,好像是虽然品质达不到,门面却要撑起来似的。我家不是整体的白瓷浴缸,但爸爸却用白色和蓝色的马赛克自己砌了一个长方形的浴缸,记得最后他还在一头加了个阶凳,说是年纪大时可以坐着洗澡。那辈人,很容易满足现状,总觉得彼时的生活已经不错了,当然也不会太多的奢望将来,所以,当后来生活越来越好过时,他们依然会保持勤俭保持自足的内敛。
秋冬时节,我们是一周洗一次澡。通常是在有阳光的星期天,正午,最暖和。午饭后,妈开始忙碌地烧水,一壶接一壶。爸从柜子里拿出浴罩,那是一张四面围成的透明塑料薄膜,头上用袜架夹住挂在浴缸上方的天花板上,这样就有了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
“快点啦,准备洗澡,妹妹你慢点,等姐姐先洗,洗热了再给你洗……”妈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嘴里不停的大声催促着。她把一盆热水放在浴室的角落,另一盆放进浴罩里,热气顿时弥漫在整个浴室,透明的浴罩上蒙着水蒸气,一团的模糊。姐脱了衣服,抖抖嗦嗦地一头钻进浴罩里,“啊,这浴罩上的水好冷!”姐哇哇地叫,一动,那薄薄的塑料膜更吸贴在了她身上。妈继续的往里面端热水,等到我洗的时候,浴室里已经很暖和了。这样全家洗完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当我们穿上干净的散着樟脑丸香的衣服窝在棉被里看书午睡时,妈就用洗剩的热水泡洗衣服了。全部忙完,天已近昏黑,妈对着窗外,轻轻地说,希望明天依然是个好天,这样就可以晒干这两竹竿的衣服了。
这种钻在浴罩里的洗澡毕竟是不爽快的,在我们稍大些,妈就带我们去她厂子的公共浴室里洗澡。那时很多厂都建了浴室,进入厂区,很远就看见烧煤的大锅炉在冒着热气,听见锅炉发出持续的闷闷的轰鸣声。公共浴室是要买票的,而且有限额,所以去厂里洗一次澡也不是容易的事。浴室的条件并不太好,外间放衣服的小木格被蒸汽熏久了,显得潮湿而残旧。领了牌子找到小木格,妈把干净衣服用塑料袋包好放在最里面,我们迅速的脱下衣服,一团糟的塞进去。外间终究是冷的,地上又湿又滑,妈提着装有毛巾和肥皂的尼龙绳袋,拖着我们直冲浴室。记得那浴室总是拥挤了很多的人,热气缭绕间,看不清人的模样,连彼此的说话声都是嗡嗡的。
大冬天,一般很少有空闲的龙头,妈通常是转一圈,找到相识的熟人最好,没有就迅速判断着谁快要洗完了。有时,每个龙头前都会等着好几个人,这时,妈就会把我们往龙头边上推,龙头溅出来的水花,不痛不痒的落在身上,妈对龙头下的人招呼:哎,不好意思了,孩子怕冷,让她们蹭蹭水。那人,多数是友善的,把我们拉近水柱里头,自己加快了洗的速度。
烧煤的浴室,热水很充足,龙头不是莲蓬头,而是一根粗的管子,所以水直直的下来,很淋漓尽致。妈把毛巾缠在手上,狠命的搓我的背,仿佛我身上积着千年的老坑,直到我忍不住的叫唤才罢手。妈喜欢很烫的水,觉得这样才是洗的干净,搓完老坑的背红一条紫一条的,在热水冲淋下微微的痛。洗完,把龙头让给下一个人,赶紧离开闷热的澡堂。妈满足的问我们,是不是觉得一身轻呢?我不回答,只是长长地吐气。
拧干的毛巾很难擦干湿热的身体,于是穿起衣服来粘粘乎乎的,显得更加困难。之中,还有干净衣服掉地上,还有慌乱拥挤间穿了脏衣服的心烦事。那时我们用肥皂洗头,没有护发素,所以湿的头发很容易打结,梳通头发,不知要摒出多少痛的眼泪。终于,三个人全部搞利索了,大包小包的出浴室,迎面的冷空气这样的清新而舒畅。我看见,每个从浴室出来的人,脸颊上都擦了胭脂似的红润。妈有时会忘了给我们涂凡士林,等我们回家时,脸和手脚都蹭起了一层细皮。
所以,去厂里洗澡的经历,在我的记忆里,总带着一种不情愿和一种无奈。
当然,也有愉悦的,那就是去宾馆洗澡。那时的宾馆一般只接待外宾或者是开会出差的干部。爸后来从事了一些科研会务工作,所以,经常会有宾馆的接待任务。如果是遇上关系好的朋友,他便会叫了我们来宾馆,“让孩子们在这里洗个澡吧!” 朋友当然是没有问题的,那年代,很多东西是相通相互理解的。于是,在充满暖气的大浴室,我们在大的白瓷铸铁浴缸里放满热水,我们躺在浴缸里,慢慢的用香喷喷的肥皂搓洗着,那一刻,没有局促,没有拥挤,没有寒冷;那一刻,我们才真正的享受了冬天洗个热水澡的快乐和舒适。
……
后来,搬家了,顺应时代的装了热水器,那以后,每天洗澡成了新的习惯,慢慢的,也如常了。
冬天的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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