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着霍老拐,水电说是他去偷雷管了。”这是二土匪回来后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雷管?他怎么会去弄那玩意儿?” 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秋两季,还偶尔能见到跟建设工地一类的单位有关系的人弄来雷管去大河里炸鱼,这让我很意外。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咱俩还是先回家收拾收拾,到厂部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跟丘老九联系上吧。那边听说公安都来了,短时间内估计也见不了霍老拐。”
今年入了冬之后,往柴虎山里去的路因为接连降雪不好走,再说平时到那边儿也没啥事儿,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去过109厂了。
这两年的109兵工厂,军工序列的机件生产工作基本已经全部停止,只剩下医疗站、警卫连和地质局109编队的办公科室还在。所以基本上已经不算是兵工单位,职能保障大多也都是为了围绕着这新开拓的地质勘探业务版块保留的了,部队编制里的战斗、战备人员早早的就已经分批撤离去了其他军区。
我们两人过岗哨进了大门之后,正看到的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搬迁景象,开始还以为是还有军品加工部门的设施要再次撤离,后来走进主办公楼的时候,居然发现这好像是整厂的全面清理和搬迁!楼里上上下下都是捧着一摞子一摞子档案夹和从各个不同的门里搬出桌椅板凳的兵!二土匪赶紧抓住一个身边走过的青年兵,一问才知道,整个109就要搬出这块地面儿了!
“那地质局的人呢?也搬么?”
“搬,都得搬呐!首长,您先转转,我还得出去装车呢,下午就都出发了。” 从我们参加作训开始到从云南回来,普通的外围战士都是把我们喊做首长的,连对我这个不大的小孩儿也不例外,之前二土匪还为这个听起来就高级的称呼暗自欣喜过好一阵子。
“走!咱直接去何立安办公室!” 我们加快了脚步,直奔三楼东北角的局长办公室跑去。
那儿……早已经搬空了,连片儿纸也没剩下。
“想想也是,咱们的109地质编队,最开始就是出于保密政策设置在109厂,只负责进行专项勘查任务的,地质口和军界口都不能正常划分从属。现在如果真都撤出柴虎山,可能出去就可以能分到相应的序列里去了,只是……咱俩每月还都领着勘探队的津贴,这……怎么都没人通知一声儿?这咱俩算个啥?编外的编外?” 我站在何立安办公桌以前摆着的那个位置,扭头看着窗外正忙碌装卸的几辆大卡车。
“去医疗站!他们应该是最后撤离的,估计要跟所有人员批次最后走。” 二土匪心里也是有点不舒服。
医疗站的设施还都在,外框架也还是原来的那样建在围墙边上的空地里那种大大的一连排厚帆布帐篷,入冬之前还在上边新加了厚厚的棉制蒙布,单独建起为它供热的锅炉房如今已经不再有人来添加燃料,走进去让人顿时觉出阴惨惨的透骨寒。两个护士已经脱去了白大褂和小帆帽,换成军大衣和雷锋棉帽缩在一张病床上并排坐着,手里捧着热水杯暖手,不停的抖着腿吐哈气。
“同志,麻烦问一下,何局现在在哪儿?”
“哦,是你俩呀!何局走好几天了,去北京了吧可能,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办公室还是总装备处打来的电话让我们找人给收拾的呢。”
"那地勘的人呢?怎么连平常办公的都没看见一个?” 我在旁边插嘴问。
“编队的人昨天刚撤走的,这个我们没问啊。反正现在是都要走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事儿啊,我们俩也是命苦,留下盯班到下午就也都能撤了。这回啊,我们俩要并到长春军区医院去了,听说那里可老好了呀!嘻嘻!” 小护士为自己今后的大好前程高兴,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待到下午虽然冷了些,还是心甘情愿的,满脸都是喜悦的神色。
“通讯科总还在吧?!” 二土匪有点急,嗓门儿加大了一号儿,语气不自觉的显得很凶,吓得两个年轻护士一哆嗦。
“喊什么呀!喊什么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这么求人问事儿的吗?真是的……通讯科还在一楼拐角值班,等最后调令呢,你们自己找去吧!” 见我们两个跟她们的开心世界并不是一国的,虽然觉得有点不爽,可是还是痛快的给了信息,让我们赶快走,不要打扰她们继续做梦。
通讯科。是老疙瘩以前管辖的科室。到了这里敲开门,我是真想喊一声“你们吴连长在吗?”,可是不能……
109厂只设立了这一个通讯办公室,兵工厂各部门和地勘队配套部门共用一处。
“呦!匪爷!于征小同志!你俩怎么来了?” 终于有个熟悉的面孔了,他是老疙瘩从前一手带出来的兵,作训的时候我们是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交集的,《基础电台操作规程》的培训科目就是他作为讲师来给我们普及的。
“我也不问别的了,你这有没有能联系上你们原来丘主任的电话?” 二土匪开门见山。
“哦,丘主任啊,我这儿没他办公室的,只有部委研究院的电话,要不您打过去试试?”
这个电话打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期间从研究院问了号码转到地勘总局总台,又转到那儿的人事科,最后才联系上丘老九所属的国资委专项地勘研究院接待处值班电话。
“谁?啊,找丘院啊!他不在!……你问我他去哪儿了?我哪知道,人家又不用跟我报备!”
二土匪听到费了半天劲儿联系上的对方口气不咸不淡的,一副高高在上懒得搭理人的态度,当即就要张嘴骂娘,被我一把抢过电话,推到一边儿去了。
“老同志您好!我们是地勘109编队的,咱都是一个系统的,老前辈您看这样,能不能帮我们问问看?我们真的找丘院有急事,这边单位正搬迁呢,挺多他以前封存的档案文件没人敢动啊。帮个忙,帮个忙,您照顾照顾,谢谢您!” 我尽力表达出极致谦恭的态度,跟电话那头儿商量着。
“哦!哦!哦!刚才接线员说是109兵工厂打来的,我还以为整错了呢,我说么,咱这地勘的跟兵工厂有啥关系!这事儿闹得,年纪大了,耳朵脑袋都不行啦!109地勘我都能听成109兵工厂的,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电话那头的老同志,听捧是听捧,可是一啰嗦起来,又没个完。二土匪在旁边气得一甩脸子,所以开门出去站走廊里闷头儿抽烟去了。
“那哪能呢!没您这样的老同志在前边铺路搭桥,哪有的我们这些小字辈儿的现在的甜头啊,指不定得多遭多少罪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接着迎合他。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伙子说话中听!对,你打电话啥事儿啊?”
“找您那的丘院长请示点儿事儿。” 我重新说了目的。
“哦,哦!对!你刚才说过来的!他真不在啊,我刚才也说过来的。”
“是,是。刚才您告诉过我了,不过能不能劳烦您,帮我去他办公室啥的问问看,能不能知道去哪儿了?我们也好再打电话去找他么不是,这眼看单位就要搬迁了,那老些个一摞子一摞子的文件,不请示了真没法儿处理啊,您多给帮帮忙问问呗?”
“那行!我去给你问问!你先挂了吧,过个半小时再打过来,到时候我告诉你信儿!哎呀——这岁数大了啊,爬楼梯真是不得劲儿啊,你说说这是……”那边一阵椅子哗啦哗啦的挪动声之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门口儿,二土匪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哈哈,匪叔,你生的什么气啊!还这么大火儿啊?”
“不是!你听了不生气啊?!个老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他娘的烦这样儿的!”
“行了行了,这儿这么多人呢,消消气儿吧啊?咱门口溜达溜达去,得半小时之后那边才能给信儿呢。” 说完,我拽着他出来楼门口,靠在墙根儿上晒太阳,看着那些兵忙忙碌碌的吆喝着搬东西。
半个小时后,我再一次把电话打过去,好半天才有人接起来。
“喂?哦!109的是不是?给你问了,给你问了!不过人家出国了,前天走的。哎呀——这会儿呀估计你是联系不上他啦……”
“出国?哪国?”
“这不知道啊,谁都不知道,是接了命令走的,那是保密的啊,咱们也有条例啊。对对对!你们不是109吗?你们局长亲自来接的,两人一起走了!你们自己局长你还找不着么?问他不就得了么……”
他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丘老九出国了,还是何立安带着一起走的,而且有命令……109厂现在又整体搬迁下午就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从109出来,我和二土匪回到了他的石头房,拉过小板凳儿面对面坐着,各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事儿。
“之前信上是不是说过一阵儿可能出发去你那个饿络什么什么来的?”
“俄罗斯,就是苏联……” 我几乎无意识的伸手从旁边灶坑里拉出一根还烧着的小柴火棍儿放在眼前晃来晃去。
“苏联呐,老大了那地方……” 二土匪终于表示了他对那里的认知。
“之前丘老九写信给我的时候,他说的是‘也许很快咱们就要出发去俄罗斯’,这个‘咱们’俩字儿说明那时候他认为我们两人也是肯定要一起去的。应该是他那边的研究进程已经有了很大的成果,要不然何立安这边整个地勘序列部门也不会都在这个时候撤走,而他还跟着丘老九一起出发了。我们两个现在是何立安的弃子了,不会再有指令下达,再让我们出发的了……” 我突然觉得怅然所失,当时加入109编队的时候,我和二土匪都不算是完全自愿,如今这种被搁置在外的感觉,居然让我生出一种满怀醋意的被组织抛弃那种凄凉来。
“于征!于征!是在这屋里呢吗?” 常沈杰的声音从院子外边传来。
“哎!来啦!在这儿呢!”
“有你电报,刚才有两个公安同志到村里来说是调查霍老拐的家庭情况,顺道儿带过来给你的。我来了好几趟了,你俩都没在。这给我急的,发电报的,都是大事儿了吧?你快赶紧看看吧!”
“电报?哦,好,麻烦你了常叔!”
“没事儿没事儿,你快看看吧,我先回了啊,你要真有啥急事记得来找叔啊?” 常沈杰走了。
我连忙拿着电报纸回屋,拆开封口线,抖搂开。二土匪也赶紧凑过来看。
上边只有四个字“雅库茨克”。
“这他娘的啥玩意儿这是!啥库?果窖啊?” 二土匪显得非常失望。
“不……这应该是个地名……”,我翻看电报纸的纸头,是从黑龙江佳木斯旁边的一个小县城上发出来的。
“有发报人名没有?”
“没有……”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了就这点儿内容,啥也没了。
“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能去找的人都找不着了,连霍老拐这样儿的都他娘的被扣了……” 二土匪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
“是挺乱的……不过,我觉得霍老拐的这个事儿应该也没那么简单,总觉得他这个是目前最想不通的一条线索了。” 我把电报重新折好,想着等会儿去哪儿能找张地图回来,查查这个“雅库茨克”在哪儿,之前我是听都没听说过。
“你也觉霍老拐身上有戏是不?要不咱干脆给他弄出来得了!好好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儿!现在这样真他娘的难受!” 二土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小板凳让他甩出去老远。
“弄出来?咋弄?”
“嘿嘿!就从你家弄!”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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